徐氏一时有点下不来台，不过她颇有应变之才，笑道：“妹妹不要生气。我们回京之后，在家中为杨公子立一个长生牌，祈求他多福多寿。”

听到给杨同心立长生牌，蔡雨晴脸色才稍稍好看一些，嫣然一笑，说道：“那是最好了。”

“此次多亏葛兄从中斡旋，柳文心多谢了。”柳文心向葛富贵行礼。葛富贵笑道：“你这份道谢，葛某人实在受之有愧，我连牵线搭桥都算不上，佛海是我好友，他的为人我最清楚，即便我不来，他一样会放行让你们一家团聚。今日大事已经妥当，柳兄今后行程怎么安排？”

“哎呦。妹妹不要见怪，是我小人心思了，可毕竟瑶瑶是个未出阁的姑娘，我多问几句也是情有可原，妹妹不要生气。”徐氏赶紧起身赔礼道歉，蔡雨晴笑道：“咱们都是过来人，虽是情有可原，但是我身在其中，从头到尾都看在眼里。我只告诉你，恩公不是那种浪荡公子哥，你若不信，可以去问问方娟。”

“这样，那祝春荣就悬了。”葛富贵摇头说道：“本朝律法虽然明文不许官员经商，但京畿军粮筹办这样的肥缺易手，背后岂能没有推手。祝春荣为了这个京城第一粮商的名头，只怕要倒霉。”

“我看也是凶多吉少。他事先也不仔细探查一下就动用十万两白银，不仅露了财还得罪了同行，霸盘若是没有高瞻远瞩的目光和头脑是绝对要吃亏的。”孙伯驹看看杨同心，笑道：“除非此人财力非常，既有魄力又有万全的准备，否则一旦稍有失误，必将是滔天大祸。”杨同心笑笑没说话，看着柳文心，等他讲完。

“恩公一表人才为人又通情达理，至于谁家姑娘有这等前世的造化，能成为他的意中人，却不是我们这些人操心的。”

徐氏握住蔡雨晴的手，说道：“妹妹，咱们都是过来人。杨公子帮柳家骨肉相聚这份恩德我们终生不忘。只是瑶瑶一个未曾及笄的小女孩，在你们府里住了几个月，我不得不多问问，可没有别的意思。”

“我有几个事情没想明白，还要请教妹妹。”

“姐姐请讲，请教哪里敢当？”

“二位所料不错。当时户部尚书亲自过问，并且马上责成市监司严查，一查之下祝春荣锒铛入狱，家产罚没充公，当年赫赫有名的京城第一粮商就此败落。”

“我猜——”杨同心刚放下茶杯，张茂财就赶紧过去添水，杨同心说道：“这背后不是一般的官员。我推断，恐怕是当朝皇族参与其中了吧？”

“何以见得呢？”柳文心问道。

杨同心微笑着说道：“按柳兄所说，祝春荣在京城经营远非一天，能号称京城第一粮商，官面上不会没有靠山和朋友。他也不是莽撞之人，事先不是没有打探过，但一点风声都没有查到，这足以证明军粮筹办易手这件事办的有多严密。户部金银计税司我记得是个芝麻大的衙门，掌管的全国金银税目总和计算，是个清水衙门吧？”

柳文心点点头说道：“是的，京城的金银计税司还有一个职责，就是帮着户部查看各地收来赋税金银成色。但是只能干看着，一点好处都捞不到，因为最后签字盖章的人里面有两位是户部给事中，计税司一是不敢当着他们的面弄虚作假，二是朝廷赋税，给他们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暗中截留。”

“问题就出在这里，祝春荣做霸盘和金银计税司八竿子打不着。为什么是这个清水衙门出头呢？而户部为什么马上就责成市监司查办？户部尚书可是朝廷二品大员，谁能轻易指挥的动？况且祝春荣买卖再大，也不值得户部尚书亲自下场查封一个商行，想必是为了卖哪位王爷一个面子吧。”

柳文心不禁对杨同心刮目相看，说道：“杨公子所料不错。后来事情慢慢透出风声——太广顺粮行其实是晔亲王门人开的。而且不光是这位晔亲王，其余几位亲王也大多在几家粮行入了股，此事一时之间震动了整个京城粮行，好在几位亲王瓜分了京城几宗铁杆买卖，也就没有再进一步围堵其他粮行，不过京城的粮行同业们个个都噤若寒蝉小心翼翼。”

“这位晔亲王排行第几？官居何职？”杨同心问道。

“当今圣上排行第四，这位晔亲王排行第八，现任刑部四品侍郎，掌管全国律法核查，品阶虽低却是一个要紧的职位。加上晔亲王和圣上是一母同胞，实打实的亲兄弟，在朝中势力不可小觑。传言当年为了给晔亲王扬名，圣上力排众议将整顿两淮盐务的重任交给他，晔亲王不负圣上所望，彻查两淮盐商不法事，抄没赃银达一千多万两，当时震动天下，人称八贤王。”

“八贤王？”杨同心笑了一下：“当今圣上贵庚？”

“圣上正好是而立之年，是英明勤勉之主，而今这太平盛世，圣上委实功不可没，将来必定名垂青史万古流芳。”柳文心说到当朝皇帝非常谨慎。

杨同心又询问起京城牙行，柳文心也都一一解答：“京城牙行是天下牙行的总部所在，明面上隶属于户部，但实际是独立运作，户部每年就是收收税银，派人查查账，并不怎么干涉具体经营。这些，杨老板可以请教葛兄，他比我清楚。”

“那富贵兄说的那位前辈耿书念是京城总行的二掌柜？”

“是的，耿兄在总行里是二掌柜，主要协理各省牙行诸多事物，在京城人脉极广。他当年在开封和葛兄一起同门学艺，不过出师早了几年，在京城商行里颇有名气，和我是至交，这次河南之行，他首推的就是葛兄，说葛兄虽是他的后辈，但为人重情重义，必定能助我寻亲事半功倍。”柳文心向葛富贵拱拱手，葛富贵笑笑，也拱拱手。

孙伯驹一听耿书念是京城牙行总部的二掌柜，看看杨同心，犹豫不知道是不是要暗示杨同心攀上这条线，他看看杨同心又用眼神看看柳文心，杨同心微微摇头。众人闲聊片刻之后，葛富贵放下茶碗，微笑道：“时辰不早了，佛海啊，让柳兄他们先回客栈歇息吧。今儿是大喜的日子，我做东咱们在四海酒楼一聚。”孙伯驹心领神会，说道：“是啊，柳兄今天骨肉重逢，是个大喜的日子，你车马劳顿先回客栈歇息吧。”

方娟跟着舅妈徐氏出来，牵着她的手不肯松开，蔡雨晴拿着一个小小的包袱跟在后面。柳文心一拱手：“大恩不言谢，杨公子此番恩情，柳文心铭记在心，他日杨公子到了京城，必定厚报。”他面带微笑，伸手招呼过来方娟，温言说道：“去和杨公子道个别吧。”

方娟来到杨同心面前，嗫嚅着不敢抬头，徐氏笑道：“瑶瑶啊，咱们回家之后，和杨公子就是千里之遥了，这些时间若不是杨公子收留，咱们又怎么能重逢呢？”方娟拿出一块手帕，扬起脸来，泪水在眼眶里打转，笑道：“恩公，你看，这是我绣的，送给你留作纪念吧。”杨同心郑重的收好，放进怀里，方娟跪下磕了三个头，起身强忍泪水，脆声脆气的说道：“恩公，方娟去了，感念您的厚恩。”她又来到蔡雨晴的面前，紧紧抱住蔡雨晴，泪水顺着脸颊滑落，蔡雨晴眼角泛泪，轻轻笑道：“娟儿，去吧，好好活下去。”

方娟点点头，牵着舅妈的手，一步三回头的离开了杨府。

方娟去请蔡雨晴和舅妈见面，她自己开始收拾行李。

“妹妹言重了，我们怎么好和杨公子问罪呢？只是、只是怕污了瑶瑶的清白。”

“姐姐。”蔡雨晴微微皱了皱眉：“先不说恩公一向洁身自律，对我们这些犯妇礼遇有加。即便真有了什么瓜葛，恩公若是不消了卖身契，方娟在府里不也就是个婢女么？一个婢女还有什么好挑的呢？你可要知道，当时你们在京城音讯全无，方娟举目无亲在大牢里几近崩溃，可怜她小小年纪日日以泪洗面，买到府里来吃的穿的用的，都是恩公亲手置办的，对我们不曾苛待更不曾轻薄。而今又消了卖身契准许你们接方娟回家，不要你们一文钱的赎身银子，此等仁义君子姐姐不妨找找看，要是有第二个，介绍我认识认识，我也涨涨眼界。”

“柳某在京城有店铺五家，主营南北通货，买**较杂。听说杨公子是做粮行的，这个柳某爱莫能助，我的买卖虽然小有名气，但粮食这一块向来不敢插手。葛兄有所不知，京城粮行之间竞争极为惨烈，我这点身家是绝对不敢涉入其中的。”

“柳兄说惨烈？怎么做买卖还能惨烈？”孙伯驹问道，柳文心通过介绍知道这是杨同心的大掌柜，就讲起来京城的事情：“北京城有几十万人口，每日耗费的粮食惊人，所以京城大小粮行林林总总有数百家之多，原本各家粮行虽有争端倒也不至于说惨烈。”

“直到几年前，在京城发生了一件大事，就是京畿军粮筹办突然从当时京城第一粮行的祝春荣手里，转交给了名不见经传的太广顺粮行，想那京畿军粮每年十万石的份额，十几万两银子的肥差，就这样易手了。那祝春荣当时号称京城第一粮商，如何咽得下这口气？派人四处打探消息，却并没有查到什么。祝春荣看看这到手的美差让别人得了去，实在咽不下这口气，在当年秋收之际，斥资十万两白银做了一个大米的霸盘，要挤垮太广顺。祝春荣这一手还真的收到了成效，太广顺争不过财大气粗的祝春荣，直接歇业了。当时谁都没看出来其中的门道，都以为祝春荣赢了的时候，户部金银计税司突然一纸奏章告上朝廷。”

“那我就要请教姐姐了，若是恩公真的和方娟有什么暧昧情愫，你作何打算？是当众问罪还是把方娟弃之不顾呢？”

徐氏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这位杨公子听说年方弱冠，为什么没有娶亲呢？”蔡雨晴一听就明白徐氏什么意思，笑道：“恩公年纪虽轻，但雄心壮志，一直在筹划粮行的买卖，你看这书房里的书册地图都是教我们绘制编撰的。”徐氏看看书房里堆得整整齐齐的书册和墙上挂的各种地图，点点头：“想不到，杨公子志向远大。”

蔡雨晴过来之后，两人见礼已毕。徐氏仔细打量眼前这个身材婀娜容貌娇媚的少妇，上前拉住蔡雨晴的手，笑道：“瑶瑶一直以来都蒙你关照，多谢妹妹了。”

“娟儿的小名是瑶瑶么？她却没和我们说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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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原是她父母在时喊的，她自己也没怎么留意。瑶瑶这孩子胆小，这一年多苦了她了。”

“娟儿可不胆小，我若是她这个年纪，恐怕吓得自己姓什么都忘了。我们相处这些时候，这孩子天性良善，只是家中巨变，希望姐姐带回去之后了，要好好调理一下才行，不要给孩子留下什么心病。”

“今日先回客栈歇息一下，明日一早动身回京城。我在京城的买卖，老实说得来不易，不敢荒废，好在离运河近，到了临清州走水路能快很多。”

“不知柳兄在京城做什么买卖？”葛富贵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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