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如海老于世故，知晓杨同心这是告诉自己，周润是他的心腹。同时也是暗示周润，自己和汤如海关系非同一般。想到这里，汤如海上下打量周润，他对杨同心的判断还是认可的，这个周润若不是有本事，杨同心也不会这么器重，当即笑而不语默默喝茶。

周润如何不明白杨同心的用意，微微有些尴尬，他拿过契约看完，放好躬身向着汤如海行礼：“老主事文笔精炼条理明晰，晚辈受益匪浅。”杨同心拿出印信盖章签字摁上指印，等墨略微干透，双手交给汤如海。汤如海审视一番，从抽屉里拿出一沓银票交给杨同心，说道：“这些银票有衙门的公章，你到本县钱庄随用随取，他们不会要你的抽头。”

“多谢若山兄。”杨同心接过银票起身行礼，汤如海笑着点点头：“去吧，老夫很期待你秋收的时候会如何运作。不要让老夫失望，做一出好戏出来。”

“不骄不躁循序渐进，不错。”汤如海办事向来干练，他示意杨同心用印，周润有些不放心，悄悄挪步想看看契约是怎么写的，生怕杨同心吃亏上当。岂料，杨同心直接拿过契约递给周润，笑道：“春雨，你先看一下。”

廖空按照周润提供的名单在开封府招募手下，颇有收获。至此，杨同心手下的两大重要部门——闻风堂和演武堂初步具备了雏形。

这一日，杨同心坐在粮行里，跟新任的二掌柜黄腾达聊起外地客商的一些掌故，两人正说着，松涛进来回禀说朱仙镇十八粮行派人来了，孙伯驹已经请到了四海酒楼，请杨同心过去招待。

“你小子——”汤如海丝毫没有避讳周润，笑道：“让你的大总管听了去，还以为老夫刻薄你一样。本县的赈灾粮仓封顶只有一千三百石，这个分寸你要把握好。”

“过几日，我就会从延津周边六县清仓调粮，估计约有一千八百石上下，入了本县赈灾粮仓之后。多余的几百石，我打算卖给朱仙镇那边。”

“已经准备好了，最多五日就能办妥。”

“你之前出的价格，县尊很满意，已经给户房做了批示。”汤如海拿出一份契约推给杨同心，看着杨同心笑道：“佛海，你这一战成名，听说现在不少山东客商都来找你购粮，想必生意一定很是红火。”

“腾达，这十八粮行你了解多少？”

黄腾达今年三十出头的年纪，身材粗壮长得浓眉大眼，一双单眼皮的小眼睛透着机灵聪慧，他听到杨同心问话，起身说道：“知道一些，不过不多。”

“坐下说。”

黄腾达经过几天的接触，已经初步了解杨同心的脾气，知道杨同心不喜好虚礼，他是周润举荐来的，日常说话办事都非常小心，唯恐给周润丢人，也很珍惜这个二掌柜的位置，他想了一下，说道：“朱仙镇大小粮商有六十多家，其中外地粮行有二十多家，本地粮行有四十多家。韩贞吉的十八粮行是最大的，这些年开封府以西，郑州、荥阳、尉氏、通许、杞县这些地方的粮价一直是他们在坐庄。韩贞吉这个人很狂傲，曾称自称朱仙镇第一商家，不过他确实颇有手段，这些年一直没有像样的对手，所以更加目中无人。东家，他派来的手下必然也是不可一世的德性，东家见了难免受些气，请东家不要和那些狗腿子计较。”

“你觉得的，我算不算韩贞吉的对手？”

“现在还不算。”黄腾达实话实话——周润告诫他对杨同心一定要说实话，为的是对得起东家杨同心的这份信任。

“嗯，不错现在确实算不上对手。”

“不过属下断言，最多三年，东家一定会把十八粮行打得溃不成军。”

“此话怎讲？”

“属下十岁入牙行学徒，这么多年就琢磨出一个道理。一个商行有没有前途，看东家如何对待属下就能知晓一二——咱们粮行的伙计，饭食顿顿有肉干粮管够，每月还有薪资可拿，单这一点粮行同业里就找不出第二家。再有东家对待大总管，马师傅廖师傅他们都客客气气，这么多年，我是没见过有像东家这样厚待自己属下的大商家，凭借这两点，韩贞吉就万万不是对手。”

“行了，好话留着以后再说。本地的还有外省的那些客商你可给我抓住了，少了一个两个的，我一样要扣你薪资。”

“是，属下一定小心在意。”

“行了你忙吧。”杨同心出门，带着张茂财和松涛奔着四海酒楼而去。

到了四海酒楼，袁茂春焦急的候在门外，看到杨同心来了如同看到了救星，赶紧过去作揖说道：“东家您可算来了，十八粮行的人在里面挑肥拣瘦，说这里的酒席不是人吃的。罗掌柜已经快压不住火了，您赶紧去看看。”

杨同心推门而入，孙伯驹正在解释，罗东山黑着脸站在一旁看来忍耐许久。

“三位，这位是我们天人和的东家，名字是——”孙伯驹还没说完，坐在首席的三人里一个老者发话了：“知道你就是杨同心，坐吧。”

杨同心笑着坐下，一抱拳：“未请教几位尊姓大名。”

“这一位！是十八粮行联盟的二掌柜洪元华。这一位！是十八粮行联盟的大账房蓝宝方。我是十八粮行联盟的总管事，叫吕胜青。”吕胜青年纪才四十岁出头，却颇有老气横秋的意思，他伸手一点桌上的饭菜：“我们来到贵方，你这些寻常酒菜，是不是太寒酸了些？这是给人吃的么？”

罗东山看看杨同心的眼色，没有上前说话，站在一旁呼呼喘粗气。

“几位怕是吃惯了开封菜，对这鲁菜有所不知。依我看，换换口味也挺好。长垣县是个小地方不假，不过此间四海酒楼的大师傅，正经的师承济南府燕喜楼。本朝太祖当年打江山的时候，路过济南府品尝之后，觉得回味无穷，亲自题写匾额，至今还挂在燕喜楼。本朝太祖尝过都夸奖的饭菜，三位开口闭口说不是人吃的，这作何解释呢？”

“这——”三人看杨同心抬出来了本朝太祖的大帽子，他们可不敢置喙说本朝太祖如何如何。洪元华他们三人今天是故意来杀杀杨同心的威风，所以才故意挑三拣四，以便激怒杨同心，他们才好行事，可杨同心却反过来将他们一军。

“那就请杨东家，给我们讲讲这些菜的来历吧。”洪元华笑着说道。

在餐馆酒楼行业里，讲解菜肴一般都是由堂头来做，除非贵客临门，酒楼掌柜才会亲自作陪，并适时的讲讲酒席菜肴的精妙之处。而杨同心一不是堂头二不是酒楼掌柜，这讲解菜肴的历来，怎么算也轮不到杨同心头上，洪元华故意这么说是羞辱杨同心，好让杨同心丢人、跌份。

孙伯驹和周润也有些来气，他们也看出来十八粮行的人是故意出难题来激怒杨同心，至于他们背后有何图谋，却没有看出来。

“那我就献丑，给几位贵客讲讲。这鲁菜不同于豫菜，豫菜讲究五味调和质味适中，犹如中庸，左右逢源恰到好处。鲁菜讲究五味均善味中味和，恰似论语，厚重有道回味无穷。”

“这道九转大肠是鲁菜中的名菜，这样色香味俱全的佳肴等闲也是吃不到的。先说这大肠，这可不是一般猪身上的，这是济南府土生土生的百香猪，只喂五谷杂粮，是吃粮食长大的，宰杀之前要空腹饿上三天，然后才动手。大肠取出之后，要用井水反复清洗三遍，洗得不净影响味觉，洗得太净口感发软，所以都是专人干这个，这个差事叫做洗肠衣。洗好之后，晾干，加入海盐一斤，将香料八种、草药三味碾成粉末，封入坛中喂料入味。候三天的时间，取出之时，大肠通体濡润色泽微红，这才用水焯一遍，然后用高汤加热煮至七成熟，捞出沥干，切成半寸三分长的小段。”

“为什么一定要半寸三分长呢，因为这个尺寸是最好入味的，不信诸位可以量量，燕喜楼的厨子做九转大肠，一定是这个尺寸，若不是，那就是假厨子。之后用菜籽油，别的油没有那个味道，油热七分的时候下锅油炸。”

“鲁菜最讲究的有两样，一个是汤汁一个就是这个火候，迟一分则口感欠佳，早一分则入味不足。九转大肠成菜后，色泽红润香气扑鼻，口感柔韧异常，层层叠叠层次清楚，犹如品读千古名篇一样满齿生香回味无穷。品尝起来质地软嫩，兼有酸、甜、香、辣、咸五味，肥而不腻鲜香味美，味道厚重久食不厌。三位是贵客，万万不可错过这道美食，请品尝。”

罗东山在一旁听得口水都快留下来了，心头疑惑：这九转大肠真有这么好吃么？我怎么没尝出来呢？

三人听杨同心说得夸夸其谈，将信将疑，纷纷拿起筷子品尝，一品之下，果不其然——味道五味俱全，口感坚韧非软兼有，加上汤汁浓烈，真是口齿留香回味无穷。

杨同心笑着给他们斟酒，举杯敬酒，三人犹豫了一下还是举杯喝了。之后，杨同心借故小解出来之后，叫来孙伯驹，低声说道：“你立刻让老马去查一下五谷丰张瑞卿，这三个人和张瑞卿必然有所图谋！”

杨同心和葛富贵闲聊之后，带着周润去县衙拜访户房主事汤如海。

“嗯，确实。目下，你还不是他们的对手，示弱一下也好，有道是兵不厌诈。不过这么多粮食你只加银三分卖给他们，是不是有些亏欠呢？”

“对他们我不会只加价三分银子的，这个若山兄尽管放心。”

“我算是若山兄半个学生，该有的孝敬定然不会少了。”

周润笑道：“是我多虑了，还是东家想的周到。”

几天之后，周润为马相初闻风堂请来的人陆续到位——负责管理行商图的毕锦绣和唐玲珑夫妻到了长垣县，专门掌管行商图以及相关典籍的管理。其后，信阳府世代养鸽的孙飞宇也到了长垣县，此时杨同心已经买下隔壁的三进院子，专门给孙飞宇拨了一个单独的院子让他养信鸽。而之前周润为孙伯驹找的二掌柜黄腾达，也通过了孙伯驹和杨同心的面试，从一名跑单帮的私牙顺利成为天人和粮行的二掌柜，专门打理外地客商。

周润对杨同心精准的判断和布局刮目相看，可听到卖给朱仙镇粮食还是闻言一惊：不是说好不去招惹十八粮行么，怎么又主动去和人家做买卖？

“多亏了富贵兄和若山兄帮忙，我不过是跑跑腿罢了。”

周润当初跟着旧主潘延年从知县做到知府，是领教过这些地方胥吏厉害的。不过看杨同心成竹在胸的样子，猜测杨同心和这位汤主事关系匪浅。

“若山兄。”

“杨同心的商业帝国 (.)”！

“坐。”汤如海一如既往的干练，没有和杨同心多客套，他抬头看看周润，微微欠身。周润不敢失礼，赶紧上前躬身作揖。

“我听闻最近山东粮价看涨，县尊前日还询问我本县赈灾粮仓的事宜。你那边准备妥当了么？”

“是。”杨同心躬身行礼退出户房，周润深深作揖之后也退了出来，松涛远远站在门外等候，并没有过来。

“东家，赈灾粮仓收粮那是肥缺，咱们就这么——”周润看杨同心没有给汤如海留下一些孝敬银子，有些迟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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