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纳德差点以为上帝感召他内心的幻想，唤来男爵大人灵魂一角的化身。可惜不是，男爵真实站在自己身边，他们之间无法逾越的沟壑也仍然真实存在着。

他伸出手，轻易便捉住了那只弱小的生物。

“伯纳德，你怎么不听我说的话沃里克告诉我的事情不对，还以为你会害怕虫子呢，那这个玩笑就开不成了。”肖恩故作懊恼地叹了一口气，可眼睛里明晃晃都是笑意：“不过仔细想想，你可是决斗场上的国王，怎么可能会怕小虫子。”

伯纳德转过头，看向自己的肩头，男爵说的那个地方上栖息着一只蝴蝶，翅膀薄弱，鳞片折射出白色。

如果男爵成为这样也不错，美丽且脆弱地被他握在掌心，再怎样努力也徒劳。

伯纳德突然忿忿，喜欢上一位男爵注定是自讨苦吃，可他偏偏抽不出身来，甚至自己那颗不争气的心脏还在因为肖恩主动与自己讲话而雀跃不已！

伯纳德皱着眉头与不听话的植物作斗争，他此刻有些心不在焉，因此当耳边突然传来一声被刻意压低的声音时，他居然只能像个呆头呆脑的小子一样，没能作出什么讨巧的反应。

“阿——你身上有个好大的大虫子，不要乱动啊。”

但，对容貌的迷恋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愿意探寻并触碰到了一个人的灵魂。

沃里克对伯纳德要求颇多，他刚刚让伯纳德去做园丁的活计，学会修剪花圃。

“大人，”他把双手背在身后，面上展现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刚才没有注意到，因为我不小心用了力气，蝴蝶已经死了。”

他的这种表情成功激怒了肖恩，显然在男爵大人的心目中，即便只是一只小昆虫，即便只是一次过失，骑士的态度也并不应该。

看到突然严肃起来的肖恩，伯纳德难得有些心虚，都还没实施下一步计划，微微合拢的双手已经先大脑一步行动，凑近到肖恩的鼻尖下，然后，缓缓放开。

蝴蝶晃晃悠悠从伯纳德的手心中飞出来，慢慢飞到远处去了。

“伯纳德！”

男爵眉毛小弧度地扬起瞪他。

骑士讪讪缩回手，还有些委屈：“逗你一下嘛。你刚才不也在和我开玩笑。”

肖恩听了伯纳德这话，无奈又好笑地伸出根手指朝他点了点，最终还是没有忍住，露出了一个极漂亮的笑容。

伯纳德眼珠不错地死死盯着肖恩看，他此时的脑袋眩晕，心底柔软无比，身躯却僵硬得石头一样。

完蛋了。

伯纳德心想，我好想让他一直对我这样笑。

只对我。

如果那一天，肖恩不冲他笑就好了。他一辈子当个放浪形骸的骑士，情人无数，拥有那么几段佳话，不必为感情的事情神伤，永远拥有远大的理想。

现在，伯纳德心甘情愿放弃与风浪搏斗，只想住进那幢可爱的房子里，哪怕获得一个小角落。

自从男爵大人并没有因为伯纳德的玩笑而怪罪他，反而还因此开怀之后，伯纳德就有些肆无忌惮了，他发现了肖恩的好脾气，也发现了这个人真实顽皮的小孩子性格，便总要做出一两件逗男爵生气过后又忍俊不禁的事情来。

“伯纳德！”肖恩伸出去拿茶杯的手照例扑了个空，他抬起头，没有去找茶杯的位置，而是带了些夸大的怒气喊站在一旁偷笑的骑士先生。

两人独处时，肖恩渐渐发现，伯纳德的很多看起来的失误其实是他的有意为之，这个骑士并不像自己想象中的正直到一丝不苟，反而有一些坏心眼。

就比如，他会故意将茶杯放到一个自己拿不到的地方，亏肖恩之前还以为这是伯纳德对于诸多规矩和事物尚不了解的缘故，现在看来，纯粹是这个人对他的恶趣味捉弄！

肖恩觉得，伯纳德似乎格外喜欢看自己窘迫的样子。

偏偏还要找一大堆奇奇怪怪的理由。

“我这是在纠正您不好的习惯，大人，如果您总是专注在书本上以至于连拿一杯滚烫的热茶都心不在焉，仅凭自己认为的大致位置可不行。”

伯纳德优雅地弯起嘴角，振振有词：“您可以抬起头看看茶杯摆放在哪里，然后准确地拿起它，或者由我失礼地握着您的手去捏住茶杯柄。”

换上燕尾服的他身姿挺拔，举止间贵气十足——这样的气度可不是靠训练就能得到的，但最近常常被伯纳德气到的肖恩违心地认为那只不过是这家伙的容貌造成的错觉罢了。

“我以后会注意的！”肖恩赌气似的把那厚重的书拉近，在缩小的范围中头低着，像是一脸专注，但实际上，他的脸微微涨红，颊上细小的绒毛在阳光下展现出来，这一圈光晕让男爵看上去呈现出啮齿类小动物般的可爱。

伯纳德低着头，目光凝在肖恩的身上。伯纳德的微笑温柔，谁都不知道他的笑容背后藏着那么多不可告人的坏念头。

男爵大人多么亲和又平易近人，伯纳德很庆幸这一点，不然他永远也没有机会接近肖恩。但凡事都存在着两面性，正因为肖恩对于身份的不在乎，他不单单与伯纳德亲近，与其他的下人之间也相处融洽。

这个季节，康纳利庄园的大麦和甘蓝菜又获得了大丰收。照例，男爵大人准备了丰富的酒食赶着马车来到乡下，与为自己干活的这些佃户们庆祝一番。

喝至尽兴，面膛棕红的男人一边用手打着节拍，一边扬高声音唱起一首旋律浑厚的歌，几个农妇拖着自己胖大的躯体，围着篝火跳起舞来。

角落里几个女孩儿围在一起，她们你推我搡，频频往肖恩和伯纳德的方向张望，含羞带怯望上一眼，又很快速地收回视线。

最终，一位勇敢的姑娘朝肖恩跑了过去，大着胆子问他：“大人，不知道您是否还记得我？”

肖恩的记性向来不错，他很快答了上来：“当然，你叫汉娜，布莱克大叔常常提起的掌上明珠。”

咔嚓——伯纳德闷头掰断了一根三个指头粗的树枝，随手丢进熊熊燃烧的火堆里。

他曾经对沃里克的意见颇多，倒不是沃里克那些吹毛求疵的要求，而是他比自己更多的得到肖恩的信任与关注，并且这家伙还致力于将肖恩打造成为新兴贵族中最受小姐们欢迎的那一位。

但是伯纳德最近深深认可沃里克经常强调的事情，身为一位被皇帝册封过的男爵，荣耀无上，就更应该时刻注意自己的身份，如果总是对低贱的奴仆们释放善意，很有可能会使一些不知分寸的人模糊了主仆的界限。

所以，可不可以不要再朝那个愚蠢的姑娘微笑了？她那张毫无特色的脸上羞涩的神情已经一览无余了！

骑士浑然未觉自己也包含在沃里克所说的范围内，他此时心中很不是滋味，每当肖恩对除他之外的任何一个人微笑，都使伯纳德更加清楚地认识到，在肖恩的心目中，自己与别人并无不同。

是的，我爱他，甚至试图用最尽手段去接近他。

“就在你肩膀上停着呢，你不要动伯纳德，来让我将它赶跑。”

伯纳德能感觉到，肖恩就在自己的身侧，他的肩膀轻轻挨在自己的后背上，呼吸清浅，像晨间沾染了露珠的一朵白色蔷薇，花瓣细嫩，在微风中颤巍巍地发着抖，慢慢靠近自己的耳畔，寻求一点温暖的依靠。

在肖恩还没有与伯纳德说话时，他在伯纳德的心中仅仅只是一副美则美矣、却无灵魂可言的画卷，可当他一说话，就又变成了一个鲜活可爱的人了。

“好了，该把它放走了。”肖恩笑着，用手指了指还伯纳德握着蝴蝶的那只手：“要是困着它太久，这个小家伙会受不住的。”

弱小的蝴蝶由于受制于人，只能无力的挣扎，纤细的足反复蹬在伯纳德的手心，翅膀扑腾着，带来一丝抓挠的痒意。

好久不见的男爵大人身上的味道柔和香甜，伯纳德以为是贵族小姐老爷们流行的香水，但他至今没有从别人的身上再闻到过这样令自己沉醉着迷的味道。他也以为自己会忘记这仅仅几回的短暂嗅觉记忆，可当肖恩一靠近，鼻翼翕动下，大脑的神经又活跃起来。

这要命的枝桠很喜欢野蛮生长，有的枝头娇嫩，有的却枝条柔韧，想要把它们修剪整齐或者得出一个确定的形状来，确实不是件简单事。

最近伯纳德的脑海中总回荡着这句话。

如果说最开始他对肖恩的喜欢仅仅是一种世人对外貌的欣赏和自然而然的接近的话，那么现在，他喜欢上了这个人。就像幢华丽玫瑰色的房子，拥有一扇雾蒙蒙的雅致窗户，吸引人走过去，等到将窗子上的水汽轻轻用手抹去，才发现屋中景色无边，是个非常温馨的小房子。

我想，我真正喜欢上了我的主人。

这个人很爱笑，笑在他那里不再是一种情绪，而包容了万千情绪——表达各种情感时习惯性带上笑容，仿佛不乐于让别人疏远他也不乐于被人知道他自己的疏远。笑起来就是明媚温暖的，带一种纯然的天真性，简直成为美神阿弗洛狄忒的化身，把容貌与欲望的至高值融合在一起，像是神圣的引诱，令人蠢蠢欲动，令人踟蹰不前。

刚来到康纳利庄园时，伯纳德依旧不自觉被肖恩的容貌所吸引，但他们毕竟是主仆，根本就没有什么攀谈的机会，更不要说进一步的互相了解了。之前那种略显疯狂的热情已经逐渐消退，他开始能够理性权衡自己呆在这里是否为明智之举。

“不……大人，我确实会被各种小虫子吓一跳，只是……”伯纳德垂下双眼，嘴巴线条抿得更紧了些。

只是，他若是再不做些事情来转移注意力，下一秒，他很有可能控制不住自己的双手，把什么都不知道的男爵紧紧禁锢在自己的胸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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