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同时发问完，各自盯着对方干瞪眼，而后又默契十足地假笑起来。两个女人表面上同僚情深地勾肩搭背，直呼赶巧，心里却各自警惕起来。

殊不知听见对话，周围其他人也是眉梢一跳。

“怎么将将好和这老狐狸家的看中同一个东西……”

“红色的？”/“也是嫁衣？”

未时一到，八扇雕花漆门大开，喜气洋洋的郝掌柜拱手接受四面八方的祝贺，他身后跟着六个伙计一人捧着一个托盘，托盘里一个个红布裹的小喜包垒成小山。这是财包，里面塞着数额不定的银钱，大方的商户开张的时候会分发给到场的宾客，名曰“发财”也是散播吉祥的意思。

“鄙店今日开业，承蒙各位来宾捧场，郝某人不胜感激，在此添点小彩头，聊表谢意。还望今后诸位多多照拂小店生意，小店祝愿今日在场人人都能心想事成、财运亨通！”

“害，我家内人爱凑热闹听说这有家新铺子开张，非要来这里瞅瞅，我正好今日得空就陪他过来看看。”

“这不赶巧了吗，我也是受不了家里爱俏的小崽子撒娇，被央求一定过来替他拿下一件……”

也好，儿郎多的地方不愁消费少，她悄悄招手唤来一直拿余光瞟自己的自家的伙计，指指马车又指指旁边的早点铺，然后站起身慢悠悠地混进嘈杂的人潮中，像一条滑溜的鱼，趁着无人留意“随波逐流”起来。

“咦，这不是王大人嘛？”

观礼众人发出此起彼伏的热烈喝彩声，铜锣一响，无数财包漫天抛撒，宛如一场盛大的红雨，头顶遮匾的大花球幕布应景扯落，黑沉沉的匾额上流美浑然的金色大字映入眼帘——

万宝阁。

人群中气氛热闹至极，百姓不必说，就连在场不少家仆侍卫都得到主家允许可以上去沾喜气。

王六眼疾手快地抢到一个财包，搁手中一掂量，嚯，份量挺足啊，看来这掌柜是个大方人，估摸着有一吊铜钱呢，美滋滋的打开一看，却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

“天娘嘞！”

在他手心居然躺着一块大拇指大小的银络，足足的赤银，整个还是精巧的梅花形状，可比同份量的碎银还要值钱呐，身边没抢到的人一见眼睛都红了，万万没想到这掌柜居然如此大手笔！这么精巧的银花珞，旁的不说，略算下来，光撒出来的这些财包都有上千两了。

在沸腾的气氛中，各家贵人在接待的引导下出示帖子挨个入场。看热闹的百姓见一个个衣衫华美的淑女贵郎跨入八扇雕花大门，伸长了脖子想看看阁到底是怎样的一番陈设……在专人有序引导下，不过片刻随着最后一名宾客跨进入，木纹门缓缓合上。

前排的百姓在攒动的缝隙中只窥到一串串晃动的水晶掩帘，精美的屏风其后隐约有金玉闪烁，然而具体是什么格局尚且来不及细瞧就被阻断了视线。门外齐刷刷地的响起惆怅的叹气声，很多人一颗好奇之心被勾得发痒，久久也不愿散去。

本来对门馄饨摊的女伙计也应该在这群抓耳挠腮的人之中的，谁知道正叹气呢，就见对面有个穿着体面的姑娘笑着过来，直说她们郝掌柜听人说了她的祝愿，为表感谢特地请她过店一游，伙计恍然想起早晨来吃面的那位贵气少女，怎么也没料到，人家认识万宝阁的掌柜不说，居然真的替自己说了话！

看着面前侍者客客气气的微笑，小伙计晕晕乎乎地排在一个华服贵人身后，迈入那道想都不敢想的门槛。

小兰亲自把人引进门，吩咐小侍从好生招待就回到了门口，她可没忘记主子交代她的大事，一眼不落的盯着入场的来宾，就怕错过了目标。因为她穿着府里的丫鬟衣裳，门口站着的各家女婢也多，都当她是在等自己家的主人，倒也没谁想到她和这万宝阁有什么联系。可是旁人没当回事，可新铺的管事不得不在意，普通伙计不知道，可管事心里门清，这位可是屈凝身边的亲信，真正在东家面前说上话的人，虽然是丫鬟，可真比起来连郝掌柜都不敢怠慢。如今见她如此认真的神色守在门边，管事心怦怦跳，害怕是不是自己哪里没有安排好这才惹得东家派身边的大丫鬟亲自过来盯着。

“兰姑娘，是有什么吩咐吗？”管事悄摸过来，笑脸忠厚地问道，其实心里惴惴。

“没什么，我就随便看看。”话答的随意，眼睛依旧望着远处，显然这副神情并没有给管事放松的感觉。

“兰姑娘有什么交代只管说，我一定竭力带人办妥。”

小兰见她实在热心，想着这么多人也怕自己一不留神看花眼就错过了，于是就说了屈凝让接一特殊宾客到雅间的事情。不过也没透露齐鑫的身份，只说了这位贵客手里是一张无名帖，接到的话把人安排到主子的隔壁就可以了。

“记下了，我这就交代其他伙计。”

知道不是自己出纰漏，管事放了心，却也立刻吩咐下去，毕竟八扇正门，每扇门边也都守着人，还是要让大家都留心才好。

然而她刚离开没一会，小兰眼睛一亮，看见不远处蓝衣少年走下马车，快步迎上前有礼地问好。

“齐小公子安好，我家娘子怕您不熟悉，特意喊我来为您带路。”

“那就有劳了。”看见来人是小兰，少年微笑点点头，心里感谢屈凝的细心，恐怕母亲突然松口让他出门也是对方做了什么安排，家里最近忙着三姐的事情都没闲暇顾及自己，然而男子出入公共场合没有家里女郎的陪同，到底有些不方便，有人引路是最好的。于是跟在对方身后，缓步走进去。

入目是一面薄如蝉翼的画屏，上面描画的是雨落西湖之景，苏绣精湛绝伦的技艺将雨打荷塘的娇美展现的淋漓尽致，细雨、红莲、露珠，仿佛六月的烟雨江南就浮现在眼前。这样的工艺在内城也属绝品，不是花钱能买到的，如此巧夺天工，只怕也只有在紫禁城最威严的地方才能见到了。

好些眼利的宾客刚进门就被一扇屏风吸引住了，流连的模样就像见到绝世美男，就差流哈喇子了。然而如此绝品居然随意放在门口，连个看护的人都没有，众人唏嘘不已，咋舌的同时也对这万宝阁的底蕴有了更高的估量。

齐鑫跟在小兰身后，保持着自小教养的庄重举止缓行，眼里异彩连连，真的目不暇接。

这座万宝阁一共上下两层，一楼大厅整个是圆形的构造，四周皆是嵌入式的客座，光洁的木质地板中央平地拔起一座朱红的高台，异常醒目，想来这就是待会展示拍品的所在了。面带微笑的侍从在台下穿梭，将宾客引入指定的客座。这其中有人入座一楼，有人被引上二楼。齐鑫用余光小心地打量着四周，从门口到楼梯这段距离，不长却也不短，加之小兰察觉他的打量，细心地放慢脚步让他能更清晰地看清周围陈设。

一路走来，少年眼见宛如星河倾倒的水晶珠帘，雕刻古朴的梁柱回廊，不知从何处传来丝竹乐响，空气中浮动着上品茶叶泡出的清香混着韵味悠长的焚香，袅袅淡淡，沁人心脾。不远处甚至还有缩小的瀑布景观，利用巧夺天工的机巧，飞水溅石，循环往复。华服香袖、人影幢幢间，到处都是五彩斑斓的琉璃灯盏，照耀出一片恢弘若昳丽的场面。

不知道自己其实是贵宾中的贵宾，少年踏上新奇的旋转楼梯时才发现两层的摆设气韵截然不同。

与一楼的奢华气派不同，二楼却更加安静雅致，朱色的长廊被一间间闭合的独立厢房环抱，每扇门边都有一幅画，或是青山秀水或是花鸟虫鱼，不拘什么风格，寥寥几笔却都传神至极。齐鑫最后被带到尽头一间厢房前，门上不再是小画，而是挂了一块木色的词牌，不知出自何人手书“春风十里不如你”，齐鑫看着这个字牌眼睫一颤，不晓得是不是他的错觉，竟然给他一种面前这间房间比前几个都要意义不同的感觉。

小兰并没有领他进去，而是停在紧闭的门扉前依照屈凝的吩咐示意对方亲自推开房门。

少年面露疑惑，见小兰低头但笑不语，便也不再追问，抬手推门，而后便愣在原地。

鲜花，满屋子的鲜花，五彩斑斓的填满这间屋子的每个角落，馥郁的芳香扑面而来，组合出一种令人沉醉的蓬勃氛围，齐鑫不知道自己怎么踏入房间内，只觉得身心被一种巨浪一样的浪漫震撼，连心跳都成了雀跃的节奏。

“屈姐姐她在何处？”

“小公子莫急，待拍卖结束主子自会过来接你。”

“主子说让小公子今日玩得尽兴，看上什么只管叫侍从喊价。”

见少年快活地轻嗅着满屋的芬芳，小兰笑着指了指候在一旁的小侍，随后悄然退下。

“天呐，公子，茶杯都是花做的，这也太好看！”小随从眼花缭乱，对屋子里的种种精美陈设惊叹不绝，齐鑫也不责备他的跳脱，这间房里每一处都细节至极，手指轻拂，仿佛透过眼前一桌一椅能看见那人的耐心体贴，不由得嘴角含笑，他自己都看不够呢。

“怎么样，他还喜欢吗？”

“齐少爷开心极了，还问了主子人在哪里，奴婢没说。”到这里小兰要是还猜不准屈凝的心思那可是傻的了，摆明了自家小姐喜欢人家，这才又是挑花又是打听消息，知道人家被拘在府里不开心才想着约人出来，还花费这么多心思去哄人家。

果然，原本倚在榻上懒洋洋的女孩闻言直起腰来，压着唇角的弧度，假意清了清嗓子，“咳咳，都是些小玩意，他高兴就好”。

从马场回来，想起少年像是有心事，她就派人打听齐府最近的事情，得知齐小鱼居然要订亲嫁人，起初一愣，而后整个人都不好了！凭心而论，她确实酸，这种酸还夹着一种苦涩的感觉，就好像那种宠物缘一直不好的人上班的路上突然被一只小奶猫扒住了脚踝一样，怀着惊喜的心情将小猫安顿在路边，准备下班时候把它带回家，然而却发现藏猫的秘密砖洞里早没了那个毛茸茸的身影了。

屈凝当然知道自己对齐鑫有了好感，她从来也不是扭捏的人，在短暂的失落之后就重新振作起来，据她所知这门亲事似乎遵的双方母命，并不是少年自己的意愿，只要不是齐小鱼自己动心她就有机会，至少，得让对方知道自己的心意不是吗？

这厢，屈大娘子拉着小兰规划着待会带人去哪里玩，万宝阁门口迎来另一位手执无名帖的少年。胖管事听到通报精神一振，亲自过去打招呼。

“屈凝安排的你接我？”方文希淡淡扫过面前明显不属于普通伙计的女人，依照以往的经验，自然地联想到这又是某人对自己的优待了，果然胖管事脸上的笑容越发真切，对上了，这果然就是东家要等的人差不离了。

“欸！正是正是，小人依照吩咐守在这里多时，可算把您盼来了，小郎君这边请，当心台阶。”

方文希面上漫不经心地哼了一声，心里却是很满意的，被这么大个店铺的女管事讨好让他在人前很有面子，心里颇为骄傲，果然，算来算去，还是屈混世了解自己，知道他想要什么，只可惜啊，到底是和纨绔，没多大出息，不然的话……

白面少年一边巡视着这些穷奢极糜的构造，一面又越发惋惜追求者的扶不上墙，回过神来的时候人已经到了二楼，一盏茶前另一个少年站立过的厢房门前了。

“就是这里了。”管事笑着提醒，“小公子要不要先去和大娘子打个招呼。”

“不用，她待会自己就来了。”方文希一眼看出这间制式与其他房间都不同，口气自信，嘴角满意地上扬，两手一抬，豁然推开了面前两扇门扉。

眼前繁花成海，然而，少年惊叹不过片刻，眼神陡然凌厉如冰。

“你是谁！为什么会在我的厢房内？”

令老百姓停下来惊呼连连的不止是那些驭马的英武府卫和华美车架，更是车上那些雕刻的繁复肃穆的贵族徽记，有王府的、有大员的、有皇商的……居然个个都是来自京城数一数二的世家府上。

“……你家那位要拍衣服？”

“你不会也冲着衣服来的吧？”几乎同时开口，又同时哑然。

表面寒暄不停的两人实则心里较劲都是志在必得，仔细观察就不难发现周围挤挤挨挨的人群中，也有不少目露危机，与二人表情如出一辙，好几个天也不聊了，径直钻回马车里，抓紧和自家夫郎/弟弟/宠侍/儿子……商量起来了。

屈凝放慢脚步，勾唇一笑，要的就是这种效果，饭要抢着吃才香，东西抢着买才能形成风潮，她想要把店铺的名气打响自然动静越大越好。

……

王大人说到这不由一顿，看着同僚讶异的表情，心里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凑近小声试探起来。

“哟喂，钱大人今天不是休沐嘛，没想到在这碰到了啊。”

在锅炉前下馄饨的老板娘瞅着眼前不断出现的贵人们，张大了嘴巴，记得上一次惊动这么多世家还是女帝陛下少时微服出访走丢的时候吧，这么算算有二十年没有见过这些大族集体出动了，所以今天到底是什么日子，居然引出这么多了不得的人物拖家带口地齐聚街头？

“也没什么大事发生，就是自家店铺开个张。”

未时到正午，这条原本算不得热闹的长街上渐渐人流汇聚变得拥堵起来。不为别的，晌午刚过，一架架马车从四面八方不约而同地驶来，在早早等候道旁的当铺伙计引导下有序停靠在道边，一纵排开，像条五彩斑斓的长龙，从街头连到街尾，一眼望不到头。

屈凝轻啧了一声，被人群挤到角落里只得叹气，她没地站只好蹲在当铺台阶上有一口没一口地啃手里的鸭梨，眼神微动，不动声色地将下马车彼此寒暄的家主和女郎们打量了个遍。

心道来的男宾何止三成，就这架势，比她预计的还多了一倍。

年轻的钱大人心里犯嘀咕，自家娇蛮的夫郎可是难得温存许多天求自己把嫁衣拿下，想要送给老家来的小舅子，这要是没办妥以后怎么上得了他床啊。她还年轻还想哄人多生几个呢，不行为了祖宗香火，这必不能让啊！

而大腹便便的王大人也暗自骂娘：夭寿啊，宝贝儿子念叨半个月，放话穿不上喜欢的嫁衣就不嫁人了，那还得了！日子都定了难道为了件衣服悔婚，不可能啊！再说，这点心愿都满足不了自己要出阁远嫁的幺儿，这一家之主的面子还要不要了！别家将嫁儿有的我家孩子必须有，还要是最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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