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月前，六岁生日后。

确定她不是祖传术式后，之前的特殊待遇自然没有了，但终究还是术师，失望的禅院家还是打算带她回去。

这样的行动遭到了五条悟的强烈阻拦。从来没有反对过什么、冷静接受家族安排的他，第一次如此鲜明而明确地表达自己的态度，并迅速学会利用自己的身份去争取想要。首发l https://www. https://m.

“不过，悟，你还好吗？”

在整个过程中，五条悟和桑就如同还对这个世界不够了解的幼鸟，突然遭遇狂风暴雨，在突如其来的风浪中茫然又倔强。

五条悟能明确感觉到，在族老们貌似听从他吩咐的态度背后，居高临下的意味。既然都说他会是“最强”，那么为什么他们浮于表面的尊敬下，只有空荡荡的不在意？

“好久没有看这么大的雨了，”她轻快地踩着石路淌过的水流，踩出的奇妙水纹在大雨中只浮现一瞬间便消失，“夏天又到了呢，昨天还听见树上有蝉的鸣蜩，不知道它们现在怎么样了。”

五条悟握紧伞，遮住他们两人，没有参与她的游戏——虽然有些心动，但他已经长大了，不能再这么幼稚。

“那我们一起。”他撑开纸伞，成年人体型的伞，对于他们两个孩子来说足够。

“好~”稚气地应声。他将伞略微倾斜，两人一同走下回廊，冲进暴雨中。

他第一次不甚清晰却又具体的体会到，虽然他是家主，但却没有掌控他人的力量。

族老们听从他的话，只是在维护五条家主，维护“家主”象征的权力，维护着整个家族的权力体系——这也是他们掌握权力的合法性所在，名为“家族地位”的东西。

如果家主都不被在意，他们又该根据什么高居众人之上？

武力是获取权力、守护权力的基础，但掌握权力却不单单依靠武力。享有特权而无力量的人是废物，但制度却能让废物掌握权力，因为它是对权力分配所做的“约定俗成”。

这样的“合法性”，既必要又脆弱，能被绝对的武力短暂打破，却又难以彻底消消除。

这些是桑和他，在与那些比他大太多的族老的交锋后分析的。在那段时间，他们依靠着彼此，汲取一切的知识，小心思考、商量大人们可能有的反应，那个时候，他们只有彼此。

他记得她当时认真的表情，和握在一起的手暖暖的温度。

“悟在那之后一直很努力，最近练习术式，都快要将葡萄糖当水喝，”如同奶鸽般清脆的声音在弥漫的暴雨声中响起，三千院桑认真地看着他，“悟可能比我知道的更加辛苦……为什么要做到这种程度？”

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为了她而努力做某些事，为她的想法而改变，从认识后不久就一直是这样，这是理所当然的吧？从今往后也是，想一直这么做下去。

并没有什么理由可言，就算被这么问也没法说清楚。想和桑一直继续这么下去，想让桑能做想做的事情，他就只是这样想着而行动。

她好像从他的沉默中获知了什么，惊雷般的夏季暴雨声中，微醺的笑意绽开，在他眼中有着特殊的色彩，“啊，我知道了。”

忍不住想笑，未言的情绪被感知、被回应，仿佛被温柔的捧住与触碰。

在和桑待久后，笑似乎也没有之前那么困难——他很难不被她影响。已经不可能保持原样，她永远地改变了一些事情，改变了他。

“总觉得，如果是和悟的话，无论我对怎样奇妙的事情有兴趣，都会有人陪着我，”暴雨在伞外哗啦啦，而伞内却非常安静，她认真地看着他，“悟知道的吧？你对我很重要。”

他当然知道。

朝夕相处间，他早就发现，桑对于很多事情都毫不在意，就连父母想要杀掉她这种事情，也只是笑话一般地说给他听。

她不在乎五条家对她如看待宠物般的轻忽态度，不在乎禅院家的抛弃与轻视，不难过、不在意的背后是超然的漠视，她无视很多，又对很多充满好奇。

但五条悟能感觉得到，就算她好奇着整个世界，却只关注着他。

她的心是用玫瑰色的砖盖成的漂亮房子，窗户上摆放着天竺葵，花园中还有着香甜的蜜桃，他是唯一被允许的住客。

被人特殊对待的感觉很好，任何人都无法拒绝，他也不例外。

雨更大了，风吹得如水幕般包围着他们，茫茫的水雾间将视野遮住，她看向头顶浅色的伞面，“悟，你把伞太往我这边倾斜了，不要紧吗？可能会感冒哦。”

圆乎乎的手指搭上他握着伞柄的手指，握紧，浅浅的温度传到他有些冰的手上，“一起撑着伞吧，靠近些，这样是不是会好很多？”

“……嗯。”

倾盆的雨幕中，两个小小的孩子共同撑着对他们略显大的纸伞，顶着雨和风，向着远处的屋宇跑去，依偎的肩膀就像并蒂的果实，看似两个其实却连生在一起。

四月，冲绳。

三千院桑坐在床边，将手里的毯子给躺在床上的五条悟盖上，她有些无奈，手背担忧地贴上他的脸颊，感受着温度，“为什么只是潜个水就会感冒？难道悟之前又训练过度了吗？”

理解不了，四月的冲绳已经很是炎热，马上要去高专上学的他们，抓紧时间在开学前来海边，却根本就没有考虑到会发生这样的情况。

床上面色绯红的少年蹭了蹭她的手，狡猾地撒娇，企图回避这个问题：“……好难受……”

果然就是训练过度引起的！

她将他头上的毛巾取下，重新放入盛着凉水的盆中浸湿，扭干后再次小心放到他的额头上：“这样呢，好些了吗？”没找到冰袋，只有先这样了。

“嗯……”感受到额间的凉意和身旁她的气息，五条悟满足地闭上眼，又陷入了安然的睡眠。

等他再次睁开眼，已经是夕阳西斜。

不再酷热的阳光温柔斜射，正对的大玻璃落窗外，无际的海面泛着金光，天空中云层散开，粉霞和金彩独悬。

“悟你醒了？”如夕岚般橙色的声音传来，带着暖意，“水在床头，好些了吗？”

“嗯，”温热的水中插着蓝色的吸管，喝完后五条悟又懒洋洋地躺好，侧身看过去，声音里带着初醒的慵懒，“在看什么？”

他一眼能看到的位置，蜷缩在椅子上的三千院桑捧着书，这是五条悟熟悉的场景。小时候也是，如果他生病了，她就会陪着他，不会让他一个人孤单。

五条家永远安静的屋宅里，仆人们恭敬地来去，她就在他的触手可及处，为他读自己感兴趣的书籍。

“官僚的行政。依靠知识支配大众，并通过让这些知识成为秘密来维持权力。”

“谁的？”他伸出手挑了挑额前的碎发，懒洋洋地问道。

太阳还未落山，海风已至，温度是让人舒适的温凉。他被照顾的很好，衣服换过，干干爽爽的被子里，一身清爽。

“马克斯·韦伯，他对于权力和责任的讨论很有趣，”她合上书，身边还散落着几本，“强权者倾向于维持社会稳定，就算是好的变革，也往往会被当权者反对。”

“不过，过于激烈的变革，的确也容易会让社会秩序丧失，太过剧烈的变化也许对一般人来说不是什么好事。”她又补充道，离开椅子坐到他身边。

“不是尼采？”他想起昨天她一直说的那句什么爱情应该是两个人共享一种更高层次真理的热情，真正的名字或许是友谊。

明明是她提议交往的，他只是配合她——而且他们又不仅仅只是恋人。

“已经看完了，”交往快100天的恋人兼青梅，很认真地对他说道，弯下腰，两人的额头相触，她的声音变得轻松，“太好了，烧退了，悟很久没有生病了呢。”

他眨了眨眼，对于男生来说可能有些过分纤长的睫毛拂过她的脸颊，“不过桑还真是喜欢哲学。”

“因为思考很有趣，人类全部的尊严就在于独立的思想。”

她掀开他的被子，努力将还在赖床的人拉出来，“所以悟，拜托，现在快思考一下晚上吃什么吧，我好饿。”

虽然房间里有厨房，但除了甜点外，他们基本不会自己做饭。不喜欢选择的三千院桑每次都将选择料理的重任交给五条悟，今天也不例外。

“海鲜？”他想起昨天潜水时看见的那么多海洋生物。

“嗯！”她愉快地应下，开心于不用自己决定。

饿了半天的人，积极取来衣服让刚好转的前病人选择，一室的安静瞬间被打破。

被她赶下床，五条悟斜坐在沙发上，看着某人满室欢快地跑着，和刚才看书时的样子截然不同。她一直如此，就如同被他紧紧握在手中的万花筒，闪烁地变化，每一面都被他所注视，是他想要长久了解的谜题。

此刻，在他浅蓝如海水的眼眸中，她的笑容是珊瑚的艳丽，在暮色的光影里，梦幻而又珍奇。

窗外紫粉色的天空幻变出动人的色彩，一望无际的如海之倒影，像画板上涂抹的美丽油彩。离岸的船舶，橙色的灯光照出轮廓，汽笛声远远拉响。

走在海滨的街道上，她将他买给她的海螺举到他的耳边，让他听来自水下的海浪声，坚持那是深海的问好，又被他狠狠嘲笑。

趴在银色的栏杆上，一起数着海上轮船的灯，熟悉的声音如红茶中的柠檬片般清新：“过完一百天纪念就可以分手了吧？恋爱全程都经历了，之后就知道怎么该做了——悟期待吗？”

“我？随便你把，”身旁少年的语气懒懒，不以为意，“反正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咯。”

成排的路灯亮起，海鸥低低掠过浸泡星星和灯的海面，海风也变成梦幻的紫色，染了他们的低语与笑。

海浪轻柔地进退在白色的沙滩上，两行的逐渐向前的脚印，和她白天胡乱画的肖像被海水带走，“沙沙”声间带着可以触碰的甜蜜。

三千院桑看着廊外如天海决堤般倾泻而下的雨幕，有些伤脑筋。

“你在想什么？”他不习惯身边突然的安静。他已经习惯了身边有她絮絮各种奇妙的想法和发现。

她侧过脸，有些思索地笑起来：“我在想，如果不是那些算不上好坏的事情，就不会遇见悟……之类的。”

之前五条悟对于一切安排都接受的性格，虽然让族老们很满意，但也忍不住担心。而这次他所展现出来的强势，则让族老们总算满意。

对于他第一次明确表达的作为家主的意志，族老们觉得应该给予支持和鼓励。至于禅院桑，他们根本就不在意，就当是养了一只宠物。

于是在五条家的调节下，禅院家在获得足够利益后，也爽快放弃。不过是弱小的术式，通过“心想”而排开事物，既然五条家坚持，他们也不在意。

她也不再说话，好奇地伸手探出伞沿，白皙的手承接着从天而降的雨水，肉肉的掌心被敲击出一个个不显的小坑——在他眼里却非常明显。

风很大，携夹着黄豆大小的雨滴大力击打在伞面，沿着伞骨传递着钝钝的冲击感。

自从几个月前，五条悟正式觉醒了术式后，就拒绝再被人时刻跟着，拥有少许自由的同时，像雨天送伞之类的事情也是不再有了。

“我带了伞，你的呢？”五条悟拿起倚墙而放的伞，疑惑地问，他记得自己昨晚有提醒过她今天会下大雨。

“雨可真大呀，接下来是体术练习，老师可不会允许我们迟到。”

“忘记了。”无辜又迷茫的语气。

他叹口气：就知道她根本没有照顾好自己的自觉。

虽然还小、但觉醒无下限的他已经注定是五条家的家主，他过于激烈的阻拦让一开始本不在意的五条家也不得不重视——或者说，他们其实有些惊喜地看到，五条悟在这件事所体现出的强势和意志。

对于一个崇尚武力的咒术世家来说，听话与温顺并不是一个家主好的品质，只有具备坚定意志和强大实力的家主，才能带领五条家走上最高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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