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瓦里安下一秒就说：“黑龙和这次的东瘟疫战役，你也立了不小功劳，我考虑了一下，想把你升为统帅，你意下如何呢？”

晴有口难言。本在这次东瘟疫战役中的杰出表现让他风光无限，国王对他多加褒奖，虽然没升军衔，但本在暴风城的地位已经如日中天。现在她又被提拔为统帅，和本同时成为了高官，在他们即将成婚的关键时刻，国王真会挑时间啊，恐怕以后他们在暴风城难有安稳日子过了。

她从位子上站起来，向瓦里安行礼道：“多谢陛下，晴愿为陛下排忧解难。”君心难测，圣意不可违，她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退一步讲，她是真心实意想为暴风城出力，只要能上战场就行，什么军衔对于她来说影响不大。但国王早不提晚不提，偏偏在此时说起这件事，不光是单单描述她的功绩这么简单吧。

瓦里安的指头在桌上敲打，恰似命运的节奏，一声又一声，在众人心中激荡。过了好久，他终于说了一声：“好，我答应你。”

得到瓦里安的承诺，本淡定自若地向他行礼：“谢陛下。”说完，他坐回了原位。

瓦里安迈向大厅一侧，走到了一张方桌前。“过来坐吧。”他示意几人跟上。

那张桌子是文员记录要事的地方，没想到国王让他们坐那里。

“陛下。”三人来到他面前，朝他行礼。

“你们来了。”瓦里安缓缓睁眼，转过身，视线落在晴和本身上。

瓦里安的手轻抬了一下，说：“那么，我们该进入正题了？”他一副谈笑风生的模样，桌子对面的三人和他截然相反，没有一个笑得出来。

他继续说：“你们已经知道了，我有意革新暴风城现今的局面。我的意思是废除世袭和终身贵族制，推广‘人人平等’的理念，通过实力高低来选拔官员和士兵。我希望以己之力，建立一个平民也能拥有自由和尊严的国度。”

晴静静地听他讲述，心却揪成了一团。瓦里安的愿望很美好，毕竟，下层人民基数庞大，给他们一个上升的空间，更有利于国家的发展。但贵族制从阿拉希王庭就开始了，流传了上千年，在暴风城早已根深蒂固，如今想要废除，这难度有多大，说是去天上摘星星也不为过。

当初他们想通过舆论造势，利用民怨发动政变，却阴差阳错被撞破而前功尽弃，后来瓦里安也承认这个方法不稳妥，风险太高，有很大失败的可能。那么，现在他是否已经有了稳妥的方案呢？

一直没说话的伯瓦尔忽然开口问他：“陛下，你想怎么做？”

瓦里安看着眼前的三人，沉稳而有力地说：“我想采用‘休克疗法’。”

三人露出了不解的神情，晴第一个发问：“什么是‘休克疗法’？”

“把改革的消息放出去，找出反对的人，把他们一刀切。”

她的眉毛拧成了一个结：“‘一刀切’的意思是？”

瓦里安斩钉截铁地说：“让他们永远消失。”

什么？

晴不自觉哆嗦了一下，全身毛孔都在抖动。如果她没理解错，瓦里安的意思是......对他们进行暗杀？

这怎么可能呢？这么多贵族，参政的、参军的，数以千计，怎么可能一网打尽？

对了，瓦里安说的是反对改革者，只制裁反对者，看样子他并不想赶尽杀绝。可是，即使这样，也有不少人吧。

她想起了她的朋友，还有她的亲人，如果他们对改革持反对意见，那......她不敢往下想了，紧张得手脚冰凉，蚀骨的寒意钻进躯体，像毒药一般在血液里扩散，把她的躯体一寸一寸麻痹。

双手交握在一起，她拼命稳定情绪，不能在国王面前失态，冷静冷静，她不停命令自己。她曾是统御一方的女王，经历过大风大浪，不该有这些情绪，但此时此刻，她强烈感觉到自己只是一个平凡的人类，为众生的安危忧心。在暴风城的这些年，她完全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和责任，退化成了一个有血有肉、有丰富情感的普通人，即使想起了过往，她也回不到过去了。

哗啦——

夜空终是承托不了积云的厚重，释放了天地间的能量，雷声阵阵、大雨倾盆。湿气窜进鼻中，带着浓重的土腥味，像在鼻中撒了一把泥，让人极其不适。

她伸手抵着鼻尖，侧脸看向伯瓦尔，他满脸愁容，但并没有像她一样惊慌失措；而本神色复杂，似乎正在思考瓦里安的提议。

看到整个计划即将成型，伯瓦尔终于忍不住说：“陛下，这太冒险了，搞不好会引起整个人类王国的暴动。”暴风城的各个利益集团盘根错节，不是说拔出就能拔出的，严重时可能会危及他的王位。

听到他的话，瓦里安胸口沉甸甸的。从出生之时起，他的双肩就扛起了难以负担之重，千千万万双眼看着他，一国之君的责任鞭笞着他，让他不敢有一刻倦怠。站在权力的顶峰，领略到与众不同的风景，他更加见微知著，通晓利弊得失。

如果失败，他会因此背上罪名，成为唾骂诟病的对象，暴风城很可能陷入空前的混乱；但如果成功，打开了底层上升的通道，对于贫苦大众来说又何尝不是一件幸事？

身处社会底层，被贫穷、身份困扰的人们，很多都不是弱者，他们，只是缺少一个成为强者的机会。

瓦里安语重心长地说：“我的兄弟，我知道你的担忧，但事到如今，你认为我还有别的路可以走吗？”

“改革并不是必选项，不到最危机的关头，我们可以维持原状。”伯瓦尔言辞恳切，每个字都饱含了对他的深长情意。

往昔的一幕幕不断在伯瓦尔脑中回旋跳跃，让他心神不安。他是国王最坚定的拥护者，以往无论任何决定，他都支持他，但这一次，他犹豫了。这样的改革前所未闻，无论成功或失败，都将付出巨大代价，他不想瓦里安成为历史的罪人。

瓦里安望着伯瓦尔，棕色眼瞳越来越深沉，犹如浩瀚的海洋，茫茫无边，那片海，也负载着人类的兴衰成败。他幽幽叹了一句：“我明白了，你是不想我进行改革？”

“暴风城的状况你我早已熟知，改革势在必行。我不反对改革，我反对的是让暴风城陷入危机，也许可以考虑其他方式，你觉得呢？”

瓦里安陷入沉思，过了很久，抬头望向一旁的人，问：“晴，你有什么意见吗？”

晴知道，瓦里安指望她出点子，但她只是一个被强行推上了政治舞台的小人物，又能起什么作用呢？她细想了一下，建议道：“陛下，既然大家不能统一意见，又各有道理，不如我们抽签决定吧。”

“我同意。”伯瓦尔立即附和，这算是最让人满意的提议了。

“我也同意。”本也跟着答了一声。

晴从桌上找了六张纸条放在笔筒中，三张红条、三张蓝条，红色代表瓦里安的“休克疗法”，蓝色代表伯瓦尔的“其他方式”，她、本、伯瓦尔从中选择一条，按照红蓝比例决定最终方案。

安排好了一切，瓦里安把笔筒放在三人面前，郑重地说：“暴风城的未来掌握在你们手中了。”说完，他松开了手，让三人自行抽签。

“大公，你先吧。”晴和本有意让他先抽。

伯瓦尔朝他们点头，将手伸进了笔筒，然后晴和本做了同样的动作。三人拿好纸条压在掌心，攥紧了拳头，坐回了自己的位子。

几人互相打量着，没有说话，一时间，只听到淅淅沥沥的雨水声，一股低气压在房间内盘旋，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伯瓦尔，你先来吧。”瓦里安让他先揭晓答案。

伯瓦尔把拳头伸了出来，放在桌面，打开时，他的掌中空无一物，看来，他选择了“弃权”。

晴暗忖：公爵的“弃权票”投得可真是巧妙啊，连他自己都没选择蓝色纸条，看样子，他对改革还是抱着怀疑态度。

瓦里安和本神色平静，似乎已经猜到他的选择。

下一个，轮到晴了。和公爵一样，她打开手心，掌中也是空无一物。

她看到瓦里眼中的失望一闪而逝。

国王曾说她强硬的鹰派，对她寄予厚望，那么此时，她应该顺应君心选择红色。她挣扎了半天，差一点就把红色纸条抓在手中，最后一秒放弃了，实在做不出那样的选择，还是投了“弃权票”。

最后到本。国王曾说他是鸽派，那么他选的应该是蓝色无疑。但晴希望他也弃权，这样至少不用得罪任何一方，改革的事情可以暂时缓一缓了。

晴屏住呼吸，看到本的手指缓缓张开。

他手掌中间，躺着一条鲜艳的条带。

红色？

他选择了红色？！

她认认真真、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真的是红色。

他要向自己的同胞挥刀？

晴感觉自己的心猛地紧缩了一下，无法理解地看向本，喉咙发出干涩的声音，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瓦里安双目深凝，手撑在桌上，从位子上站了起来。“本，我果然没看错你。”他的话像来自天边的滚雷，震得晴头皮发麻。

伯瓦尔很快接受了现实，悲凉又无奈地问：“现在我们该怎么行动？”

什么意思？他们真的准备进行“休克疗法”了？晴还困在刚才的红条中，想不明白为什么本会做这样的选择，而其他三人已经移向下一步，开始讨论行动计划了。

过了不知多久，晴感觉自己快失去知觉时，本说了一句：“如果要让这么大一群人瞬间消失，时间和地点是个大问题。”

瓦里安心中早有筹谋，沉着地告诉他们：“西部荒野流寇猖獗，组织一次规模巨大的刺杀行动也不是不可能。”

在晴昏昏沉沉、理不清现状之时，本的声音再次响起：“这倒是个好借口，但我们需要一个名目让所有人集中到那里。”

“不错，所以我在想，本，能不能把你们的婚礼定在西部荒野？”

晴有些奇怪，从进入暴风要塞开始就没见到任何人，连平时巡逻的卫兵也不见踪影。没人带他们觐见，伯瓦尔更像是那位等待他们到来，带他们去见国王的人。

“晴，你在安其拉表现突出，理应给你升职，但那时你刚升了少校，而且我也不在暴风城，所以你的官职才一直原封不动。”

晴盯着桌面，有些奇怪国王为什么会提这件事。从内心来说，她并不介意军衔高低。她年纪轻轻就升成了护卫骑士，已经引起了众多士官的不满，在贵族圈也备受排挤，如果再升，怕是会成为众矢之的，各大家族对付的目标。

这是给潼恩要了一块免死金盘？伯瓦尔和晴同时望向他，眼中有掩不住的诧异。

“你很聪明。”瓦里安眉头微动，望向本的目光幽深难辨：“为什么多年以前我没发现，你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呢？”

晴有些怔忪。本和瓦里安的对话像在猜谜一般，表面上是在谈潼恩的事，但她敢肯定，他们的话中包含了难以理解的言下之意。是什么呢？她想了半天也没想通。

瓦里安迈步跨向里侧，其余三人坐到了他对面。

晴有些不自在，感觉瓦里安的目光前所未有的锐利，像一把钢刀在她皮肤上刮擦，浑身都起了血痕，疼痛不已。她微微转过脸，偷瞄了一下本，发现他低着头，一脸平静，似乎没受瓦里安的影响。

空荡荡的建筑不见白天的喧嚣，像一台轰鸣的机器沉寂了下来。长靴踏在石砖上，发出“哒、哒、哒”的闷响，墙上的灯火忽明忽暗，照得地上的人影忽浅忽深。

惆怅如乌云遮挡的月光，被藏在了平静的表面之下，却在云层后不停蔓延。晴焦灼不安，伸手碰了碰本的指尖，被他反手一把握住，给她递了一记眼色，示意她稍安勿躁。

伯瓦尔走在前面，她和本并行跟在他身后。

很快，几人到达了目的地。推开复繁的雕花大门，白色大理石墙面映入眼帘，三人踏上通道连接处的灰色地毯，进入了国王大厅。厅内有侍从接过三人的斗篷，随即退出关上了大门。

瓦里安没在王座上，反而站在窗前，双手负在身后，闭眼沉思。

瓦里安高兴地说：“好，这件事就这么定了。你和本都是暴风城不可多得的人才，有你们在，我也少了许多负担。说起来，我还欠本一个人情。”他说着把头转向了本：“上次你护送我回暴风城，我答应允你一个要求，你还没说想要什么，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吗？”他语气平稳，没有使用任何敬语，像在闲话家常般轻松自然。

晴抿着嘴，满怀心思地坐下。同时，本站了起来，缓缓陈述道：“陛下，爱女潼恩身为鹰族长女，集万千宠爱于一身，难免恃宠而骄，如若以后有冒犯或过失之处，望陛下看在今日之诺免她罪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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