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锐扭头，瞧见碎窗与一地石灰，皱着眉头来到窗边，又看了看石灰上被踩得凌乱不堪的脚印，沉声道：“老爷，据小的推断，这屋里先前起码来了四个人，且都是以一当十的好手。”

张锐拔下胡一刀留下的飞刀，转瞬便猜个八九不离十，张行书身着中衣，坐在床边，佩服地点头道：“是这般没错。”

“你昨夜去哪了？”张立信见张锐总算没那么酒囊饭袋，怒气消了不少，板着脸问道。

这汉子年逾三十，相貌憨厚，肤色黝黑，一双蒲扇大的手满是老茧，但是面对张立信，他不敢有丝毫练家子的傲气，小心翼翼地询道。

张锐连连应承，张立信又吩咐了他几句，才让他与小厮一同离去。

“四德。”看着众人离开，张立信把四德叫到身边：“管家近日都在做什么？”

眼看张立信又要发怒，有个小厮踌躇上前，躬着身低声下气道：“老爷，这些时日，赵管家常不在府中，我们也不知他去了哪里。”

张立信没有说话，不耐烦地挥手让他退下，坐在那怒目视着门外，吓得所有人都不敢说话。

张行书揉着眼睛，瞧见屋里这么多人，连忙坐起来，挠挠头道：“我不知得罪了何人，被人夜袭，好在有人护持，将来者打发了，也未遭祸事。”

“岂有此理，四德，去把护院叫来！家里这么大事，他还一无所觉，要他何用！”张立信闻言，一拍桌子，怒喝道。

“回老爷，管家近几日常与大夫人来往，想是在给大夫人跑腿置办经文香烛什么的。”四德小声道。

赵管家与大夫人是亲戚，所以张立信也没做他想，大夫人吃斋念佛好多年，夫妻二人常常数日说不到一句话，所以他也懒得再问。

“侄儿，待会我叫人过来修缮，或者你换个住处？这里偏僻，发生祸事也照顾不来，若再有贼人，也方便应对。”张立信因张诺那事，对张行书很是愧疚，刚好找机会关切道。

“有劳叔父，此处虽是偏僻，但清净雅致，侄儿甚是中意，便不换了。”张行书笑着道。

张立信点点头，没有说什么，吩咐了四德几句之后，也起身离开。

张行书想了一夜，在潍县被胡一刀等人追杀，起因他大抵能猜到，除了刘家，自己当时也没和谁结过仇。

亦或是三叔的仇人也不无可能，当时张家逢难，有人落井下石也在情理之中。但是绝不可能有什么蒲家。

后来洪洞县被白椴送去大牢的三个愚贼，显然没有那么大能耐。

那胡莱更不必说，是被张诺指使的，他也没这本事。

最终也没猜到是谁，不过想到白椴所言，大不了等那姑娘过来求药的时再问她便是。

此时在洪洞县有名的烟花柳巷，赵管家在脂粉堆里喝得忘乎所以。

“赵爷！姑娘们求着要来服侍您，在门口吵了起来！您瞧瞧这该如何是好！”老鸨姓孙，青楼的人都叫她孙妈，她岁数不小，年老色衰，脸上涂着厚粉，眼睛里透着几分精明，招呼着赵管家，还不忘悄悄嘱咐姑娘们多从他那捞些银子。

“让她们等着！今儿个爷高兴，有赏，都有赏！”赵管家在包厢中，五短身材嵌在罗汉床里，左右各搂着几位姑娘，仿佛平步了青云一般，豪情万丈，喝得话都说不利索。

一位姑娘凑到孙妈旁边，小声道：“这赵爷也是咱老主顾，以往没见他这般大方啊？”

“莫不是有什么门路，发了横财？”孙妈细琢磨了一下，眼睛发亮，她知道赵管家在张家当差，断不可能这般阔绰。思来想去，朝那姑娘招招手，附耳吩咐了几句，临了还不忘加一句：“你若套出来话，少不了你的好处！”

姑娘眉开眼笑点头应了一声，转身朝赵管家走去。

厢房的门再次打开，已是一炷香之后。先前去套话的姑娘衣衫不整地从屋子里出来，惊慌失措地拦住一人，问道：“孙妈呢？”

“什么！”

孙妈本端坐在屋中喝茶，还嫌姑娘慌慌张张闯进来没个正行，结果听姑娘说罢，顿时从椅子上弹了起来：“这事有几人听见？”

“都听见了。”姑娘一句话让孙妈脸色发白。

“张家那位可不是什么善茬，你去吩咐她们，让她们别乱多嘴，当心被人绑去沉了河，我可不敢管！”孙妈看着她就来气，若不是她出的主意，怎么会惹上这么大的事，连踢带打把姑娘轰了出去。

可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

张家的祠堂里昏暗肃穆，张诺跪在蒲团上一言不发，似乎已经认了命，满目萧索。

“大少爷，出事了！”春儿是大夫人的贴身丫鬟，自小在大夫人身边长大，说与大夫人情同母女也不为过。

她语气里是前所未有的慌张，从游廊里沿着墙边哆哆嗦嗦摸到祠堂门口，神神叨叨四处乱看。

“春儿，你怎么了？”张诺回过神，忍着双腿酸麻，皱着眉头撑身站起来，站在原地疑惑地看着她道。

“传出去了！都知道了，都知道了！”春儿瞪着双眼望着地上出神，嘴里不住念叨。

“知道什么了？”张诺从未见过她这般神态，心头一跳，说话也忍不住打起哆嗦。

“夫人与男子私会……被人传开了！”春儿说完这话，顿时失了全身力气，瘫坐在地上，掩面痛哭。

“什么！”张诺眼前一黑，险些晕过去，猛吸一口气，冲到春儿身边，抓着她手臂，青筋暴起，目眦欲裂：“你再说一遍！我娘与人私会？”

春儿被张诺吓得仿佛失了魂一般，好半晌才哭着道：“是真的，是真的！”

“我娘说什么？”张诺浑身战栗，他知晓事情的严重，这等丑事，轻则他们母子被逐出张家，重则……他不敢往下去想，张立信这些年把生意做这么大，可不是什么仁慈之辈。

“她说赵管家无意间瞧见她与男子私会，借此要挟，索了不少银钱，又把这事说了出去，现在外头都在传这事。”春儿带着哭腔道。

“赵管家！”张诺咬着牙根恶狠狠道，恨不得把赵管家拉来活撕了他。又转头朝春儿问道：“我娘还说什么了？”

“夫人说，若老爷知道这事，她丧命不说，你的嫡子之位定也不保。老爷纵是找个赘婿将家财全给二小姐，也不会留你分毫……”春儿忽然抬起头，死死盯着张诺，双目满是血丝，从怀里哆哆嗦嗦掏出一个巴掌大的纸包，递到张诺面前，声音嘶哑道：“这是夫人给的……”

其后人在今朝被列为余孽，判其永世为奴，充军禁锢，不得读书，不得入仕。所以他们改名换姓，异地而居。

“家里出这么大事，你还有心睡觉？”张立信看他这般模样，气得发笑，阴着脸道。

“老，老爷，小的不知发生何事？”张锐是府中护院头领，自然要承受所有指责。

“哪敢啊老爷，是小的多嘴，小的这就去查是谁吃了豹子胆，敢来府里闹事！”张护院拍着胸脯道。

“叔父，我那朋友昨晚已经处置妥当，应是无需再查了。”张行书给张家引来祸事，极为愧疚，好在旁人都没受到惊吓。

张立信思虑半晌，点点头，朝着张锐道：“既然如此，你便无需废那功夫，但是府里不许再有此事发生，你可知晓？”

不消盏茶功夫，一个衣衫凌乱的汉子匆忙跑来，他双眼惺忪，一看便知是被从睡梦中拽醒。

“管家呢？”张立信坐在桌旁瞧着院子，随口问道，可小厮们都面面相觑，无人回答。

张行书没想到自己能得罪蒲家后人，躺在床上，听着破窗外竹林簌簌，实在有些摸不着头脑。

次日清早，四德提着食盒进屋，一眼瞧见被撞得支零破碎的木窗，还有洒满一屋的石灰粉，大惊失色跑了出去。

白椴口中的蒲寿庚，张行书自然知道，他是回回蕃客，做香料生意起家，任过泉州的市舶司，后来联合外族坑杀汉人，崖山之役因他而亡十万忠国之士。

没过一会，张立信皱着眉迈步进屋，后面跟着众多小厮，把小院堵得满满当当。

“侄儿，发生何事？四德说家里遭了贼？”张立信低头看了看脚下的石灰，又瞧见破窗残木摇摇欲坠，见张行书还在酣睡，连忙把他叫起来。

“老爷，家里的护院都在您与小姐的院外守着，谁能想贼人会来这里。”张护院丧着脸委屈道：“前些日子那混蛋丫鬟险些害了小姐，我等在小姐院外寸步不敢挪步，这不天亮我才去躺着，刚合上眼就被您叫过来了。”

张立信见他兢兢业业，也不忍斥责他，可还是冷声道：“怎么，你是怪我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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