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此行必将危难重重，所以不忍让司玥与覃幽随自己涉险。

此刻最要紧的，是如何说服覃幽带着司玥离开。

斟酌良久，张行书也没想出什么好主意。

张行书正色道：“我既答应要将倭寇斩草除根，就断不会退缩，现在须得让官府知晓倭寇来袭绝非子虚乌有。至于李正康，当下无暇去惩治他，所以只能让姑娘离开这是非之地，待以后我再亲自找他算账。”

张行急忙解释道：“方才那贼子欲要唤来援手，我想着拼了命也不能让姑娘受一丝伤害，若你与我东奔西走，难保像今日这般有覃姐姐出手搭救，姑娘才智高绝，数次救我性命，我又怎敢嫌姑娘碍手碍脚。”

司玥愁叹道：“公子既执意留下，想来奴家与覃姐姐也难以让你扭转心思。”

张行书听到轻盈的脚步声，转头看到司玥，凝重道：“这些贼子断不会善罢甘休，你们须得速速离开这里。”

多留一刻，就多一分危险，且不说李正康会不会再派人过来，就是城外的倭寇，也让张行书心头悬了一把利剑。

张行书点点头，退到门边，忧心忡忡地看了看覃幽，接着走出门外。

不多时司玥也来到院中，看着张行书如同清理秽物一般把院中的断手扔进一个破竹篮里。

张行书沉默片刻，道：“若我就这样离开，莫说辜负了那村子里的人，今后这城中百姓化作冤魂，也定不会放过我。”

“奴家知道了。”

司玥深深看了一眼张行书，转身朝绿荷道：“去牵马车过来。”

绿荷乖巧地点点头，迈着碎步奔向后院。

马车是绿荷从澹香亭的大火中救下的，她与连翘就是驾着这辆马车回来的此处。

车厢长约一丈，宽约七尺，为紫檀材质，整体呈暗沉之色，四面皆有花窗，各处雕满了百花纹。

司玥吩咐绿荷把应用之物搬进车厢，并铺上被褥，张行书进到屋中，小心翼翼抱起覃幽放她躺在车厢中。

“他们会不会追来？”张行书驾着马车，缓缓朝城外行去。

司玥清雅的声音从车厢里传出：“覃姐姐一剑之威，必是吓得他们胆寒，定不敢轻易追来，即便来了，我们也早已远走，公子安心便是。”

张行书虽然心有不安，可是也没别的退路，只能硬着头皮驾车出城。

好在路上并无人阻拦，张行书刻意绕开倭寇群集的那几座山，行至深夜，马车停在山野中一个岩石环绕的平坦之处。

姑娘们在车厢里歇息，张行书在不远处的篝火旁守夜。

翌日天还没亮，一行人继续赶路，换由绿荷驾车，张行书在车厢里歇息。

也不知过了多久，张行书睡得迷迷糊糊，感觉马车突然停下，他一个激灵坐起身，看了看躺在一旁仍旧沉睡的覃幽，又望向坐在车厢一侧的司玥，问道：“发生何事？”

司玥俯身瞧向窗外，道：“公子，外面有人拦路。”

绿荷哆哆嗦嗦的声音从马车前面传来：“姐姐，不好啦，有人劫道！”

“劫道？”

张行书心中一凛，抓起古剑抬脚迈出车厢。

看到外面围着的人，张行书怔了一下，道：“是你们？”

来的竟然是先前劫那位老者的几个人。

为首的依旧是那个黑脸汉子，他似乎遇到了什么恐怖的事，骇然道：“怎，怎的是你？”

他惊慌失措地看了看四周，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卑躬屈膝道：“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少爷高抬贵手，放过小的吧！”

张行书不明所以地看着他，问道：“你知晓我是何身份？”

黑脸汉子陪着笑道：“知道，知道。”

张行书并不清楚，这一伙人先前被擒住，绑在荒野中躺了整整一夜。

那一夜他们身上爬满了蛇蚁蚊虫，可谓是生不如死。

好在有一个人第二天挣脱了绳子，将他们全都解救出来。

张行书沉吟道：“你们见过我的令牌？”

黑脸汉子茫然道：“什么令牌？”

张行书皱眉道：“那你们怎么知晓我的身份？”

黑脸汉子冷汗直冒，道：“猜的……”

张行书气不打一处来，问道：“你们可还记得先前遇见我的地方在何处？”

黑脸汉子点点头，道：“记得，记得。”

张行书心中一喜，面上却不动声色地问道：“你们像是附近的猎户，怎的干起了劫道的勾当？”

黑脸汉子心虚似的左右看了看，道：“少爷有所不知，这些山里……闹鬼！”

张行书眼皮一跳，道：“说说怎么一回事。”

黑脸汉子沉默许久，叹道：“我们原本住在那座山上，村子里百十余人。”

他伸手遥指远处的高山，接着道：“前些日子我们几个去远处的山头打猎，被大雨困了两天，等我们再回去，发现村子里的人都不见了！”

黑脸汉子提起此事，旁边几个人也都满脸惊恐之色。

张行书心中有了计较，问道：“你们可曾发现什么？血迹，尸首？”

黑脸汉子摇摇头，道：“没有，什么都没有。”

张行书闭着眼，缓缓道：“并非闹鬼，而是倭寇。”

众人闻言皆惊，面面相觑，黑脸汉子难以置信道：“倭寇？”

张行书接着道：“倭寇怕泄露行踪，所以将他们遇见的无辜百姓全都害死了，他们……想要屠城！”

黑脸汉子蹬蹬蹬往后退了几步，被旁边的人扶住。

“都死了？”

黑脸汉子虎目含泪，似乎还抱有一线希望，问道：“你怎么知道？”

张行书把近来遭遇的事尽数说与他们听。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好像都觉得这事太过蹊跷，不敢尽信。

唯有黑脸汉子嚎啕大哭，旋即用衣袖抹了一把眼泪鼻涕，上前两步扑通跪在地上，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

张行书没有扶他，叹道：“不必如此，即便不遇见你，我也会想法子抵御倭寇。”

黑脸汉子咬着牙道：“不，我是求少爷带着我，我要手刃那些倭寇！”

这时他身后的那些人也都醒悟过来，齐刷刷跪在张行书身前。

看到眼前这一幕，张行书只感觉喉中有些发堵，伸手想要扶起黑脸汉子，可他跪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少爷不答应，我们就不起来！”

张行书闭着眼，缓缓道：“我无权无势，空口无凭，你们如何信我？”

他并不知道黑脸汉子在山野里被绑了一夜。

黑脸汉子也低着头没敢说话。

沉默良久，张行书睁开双眼，正色道：“实不相瞒，我乃锦衣卫！”

众人闻言，更是大气都不敢喘。

张行书接着道：“现在有一件事，你们若能办好，能省下不少力气。”

黑脸汉子连忙道：“少……大人，有什么事让我们去办，就是上刀山下火海，我们眉头都不皱一下！”

“那日与你们交手时，我的令牌不慎遗失，你们若能帮我寻来，此事……”

张行书话没说完，黑脸汉子立即道：“好说，好说，我们这就去找！”

“我另有要事，今日酉时，成与不成，你们都须在此处等我，对了，不知该如何称呼你们？”

黑脸汉子应声道：“我们村里的人都姓卢，我叫卢松，这两兄弟一个叫卢泉一个叫卢山，那两个个叫卢顺，卢刚，还有一个被大人伤了腿的没在这，他叫卢正。”

随着卢松挨个指过去，张行书点点头，道：“那好，我先行一步。”

看着张行书驾车远去，几人围在了卢松周围。

“松大哥，村子里的人真被……”

“这事说起来我也不大相信，好好的人，怎么就……”

听众人七嘴八舌，卢松怒喝道：“够了！你们忘了自己是怎么被绑在山里躺了一夜？他有必要骗我们？图你什么？图你十天半月不洗一次澡？”

听卢松发怒，众人都不敢言语。

也不知是谁先哭出了声，旋即都憋不住心底的哀恸，个个虎目含泪。

“贼寇，老子与你们不共戴天！”

覃幽握着司玥的小手，睨他一眼，似笑非笑道：“你悄无声息从澹香亭来到此处，为了寻你，我已多日未眠，还顺手收拾了几个暗中窥伺的宵小，你说我因何昏迷？”

“公子呢？”

司玥明显猜到了张行书是何用意，语气并无多少意外，但是难掩眸中落寞之色。

司玥抚弄颊侧垂下的发丝，缓缓道：“公子就没想过，奴家也不愿走。”

张行书苦笑道：“我当然想过，虽然姑娘看起来性子寡淡，但我知晓姑娘是极重情谊的女子，不然也不会到现在还心心念念想着晚照。”

提起晚照，司玥目光满是哀恸，幽幽道：“那公子是嫌奴家碍手碍脚了。”

张行书接着道：“你们与覃姐姐一并出城，有她在，定当无恙。”

绿荷与连翘躲在墙角眼巴巴望着他，不敢吭声。

张行书听她说得轻描淡写，感动又愧疚，低着头闷声道：“我早该想到的，都怪我如此冒失，险些害了姐姐。”

“你呀你……”覃幽半阖双眸，喃喃自语。

张行书并没察觉到两女之间的动作，心急如焚地问道：“姐姐究竟因何昏迷？那些断手是从何而来？”

她显然比口中所言更要疲惫，说了没两句话，就倚在司玥颈间，嗅着那温香的气息，昏昏欲眠。

司玥见状，搂着覃幽肩侧，轻声细语道：“公子，她方醒过来，身子尚有些虚弱，让她好生歇息。”

司玥似是看出了他的心思，道：“公子是在担心那位覃姐姐？”

张行书点点头，把心中所想，告诉了司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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