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无羡定睛看去，那红衣女子瞳孔中充斥着漠然，连一个细微的表情都懒得给。

她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没有一丝声线的颤抖。清冷的声音如泉水涓涓细流，让人听了，在炎炎夏日里一股甘冽的感觉。

魏无羡终于有机会能够仔细看这红衣女子了。

“如何疯癫，也是莫家血脉，为何如此对待？”

魏无羡道，“对对对！你没偷，你是抢！”

莫子渊急了，飞起一脚要踢他。一名背剑的白衣少年微动手指，莫子渊便脚下不稳，脚擦着他踢了个虚，自己摔了。魏无羡却滚了一圈，仿佛真的被他踢翻了一样，还扯开了衣襟，胸口正正的就是昨天被莫子渊踹出的那个脚印。

姑苏蓝氏家训为“雅正”，这条抹额意喻“规束自我”，而卷云纹正是蓝家家纹。客卿或者门生这种依附于大家族的外姓修士，是没有资格佩戴的。魏无羡见了蓝家的人就牙疼，上辈子常常腹诽他家校服是“披麻戴孝”，因此绝不会认错。

而对面坐着的红衣女子，魏无羡倒是颇有些感到熟悉，不因为其他的什么因素，就因为这红衣女子的面容。

粉抹的太多，一笑就裂，扑簌簌往下落。有一名年纪尚小的仙门使者“噗”的险些笑出来，被一旁似乎是为首的少年不赞同地看了一眼，当即正色。

魏无羡循声随眼一扫，略吃了一惊。他本以为是没见识的家仆夸大其词，谁知道，来的竟然真是“显赫家族”的仙门子弟。

“这脚印总不可能是莫玄羽自己踹的，加上莫子渊平日里就风风火火有些跋扈，还能是谁干的好事？”

“再怎么说也是莫家的血亲，莫家对他也太狠了，当初刚回来时分明还没疯的这么厉害，八成是被这一大家子的人给逼疯的！”

莫夫人又惊又恨地道，“你今天是存心来这里闹事的，是不是？！”

魏无羡茫然道，“他偷抢我的东西，我来讨回，这也叫闹事吗？”

莫夫人一口恶气卡在喉中，只得强行圆场道，“什么偷，什么抢？说得这样难听，自家人和自家人，不过是借来看看罢了。阿渊是你的弟弟，拿你几样东西又怎么了？为人兄长，难道连点小器小件都舍不得？又不是不还你。”

蓝家那几名少年面面相觑。这种从小在仙门世家长大的公子，耳濡目染者皆是风花雪月，多半从来没见过这种闹剧，更没听过这等高见。

魏无羡伸手道，“那你还吧。”

他脸色铁青地道，“娘！你就看这个疯子这么污蔑我吗？”

魏无羡又道，“他不光不该偷我的东西，更不该夜半三更去偷。谁不知道，本公子可是喜欢男人的，他不知道害臊，我还知道瓜田李下呢！”

莫夫人倒吸一口冷气，大声道，“乡亲父老面前说什么话！真是不要脸，阿渊可是你表弟！”

论起撒野，魏无羡乃是一把好手。从前撒也要撒要顾及身份，可如今反正他是个疯子，还要什么脸，直接撒泼便是了，怎么痛快怎么来，梗着脖子理直气壮道，“他明知道自己是我表弟还不避嫌，究竟是谁更不要脸？！你自己不要就算了，可别坏我清白啊！我还要找个好男人的！”

莫子渊大叫一声，抡起椅子就砸。魏无羡见他终于炸了，一骨碌爬起来就躲，那椅子砸到地面散了架。

东堂三层外三层围着的闲杂人等，原本都在幸灾乐祸今遭莫家丢人丢大了，一砸起来，全都作鸟兽散。

魏无羡便往蓝家那几名几乎看呆了的少年躲过去，嚷嚷道，“都看见了吧？看见了吧？偷东西的还打人，丧尽天良啦！”

莫子渊要追过去扑打他，那红衣女子慢悠悠地起身，拦下了他，道，“有话好说。”

莫夫人见红衣女子有意要护莫玄羽，心中忌惮，勉强笑道，“这个是我妹子的儿子，这儿、有些不好使。莫家庄人人都知道他是个疯子，常说些怪话，不能当真的。仙师千万……”

话音未落，魏无羡从这少年背后探出个头来，瞪眼道，“谁说我的话不能当真？谁今后再偷我的东西一下试试，偷一次我砍他一只手！”

莫子渊原本被他父亲按住了，一听又要发作。魏无羡游鱼一般地蹿了出去。

白衣少年忙挡在门口，满脸严肃地说起正事，“那今晚便借贵府西院一用。先前我所说的请千万记住，傍晚以后，紧闭门户，不要再出来走动，更不要靠近那间院子。”

莫夫人气得发抖道，“是，是，有劳，有劳……”

莫子渊不可置信道，“娘！那疯子在人前这样污蔑我，就这么算了？！你说过的，你说他不过就是个……”

莫夫人喝道，“闭嘴。有什么话不能回去再说！”

莫子渊从来没有吃过这样的亏、丢过这样的脸，还被母亲骂了几句，满心愤恨道，“这疯子今晚死定了！”

魏无羡发完疯，出了莫家大门，在莫家庄抛头露面溜了一圈，惊走路人无数，他却乐在其中，开始体会到身为一个疯子的乐趣，连带对自己的吊死鬼妆也满意起来，有些舍不得洗掉了。

魏无羡走着走着，看见刚才在莫家庄做客的红衣女子从钱袋里取出了一锭银，交给买糖葫芦的人后，拿了两串山楂糖葫芦在手里。那红衣女子没有着急吃山楂糖葫芦，而是转身向莫家庄回走去了。

他整整头发，一路上追了上去，然却在接头转弯处跟丢了。

魏无羡低头一瞥手腕，伤痕没有任何淡化好转的迹象。即是说，给莫玄羽出一通这样轻微的报复，果然不被献舍禁术所承认。

魏无羡晃回了莫家西院。那几名蓝家子弟都站在屋顶和墙檐上，肃然商议着什么。怎么，那几面立在屋顶和墙檐迎风招展的黑旗，这么眼熟？

这种旗子名叫“召阴旗”，如插在某个活人身上，将会把一定范围内的阴灵、冤魂、凶尸、邪祟都吸引过去，只攻击这名活人。由于被插旗者仿佛变成了活生生的靶子，所以又称“靶旗”。

也可以插在房子上，但房子里必须有活人，那么攻击范围就会扩大至屋子里的所有人。

因为插旗处附近一定阴气缭绕，仿佛黑风盘旋，也被叫做“黑风旗”。他们在西院布置旗阵，并让旁人不得靠近，必然是想将走尸引到此处，一网打尽。

至于为什么眼熟……能不眼熟吗。召阴旗的制造者，正是夷陵老祖啊！

看来修真界纵使对他喊打喊杀，对他做的东西，却是照用不误的。

一名站在屋檐上的弟子见他围观，道，“回去吧，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魏无羡不等她说完，忙不迭挤开人群钻进厅堂，嘻嘻道，“来了来了，在这在这！”

她丈夫忙赔笑应声，一脸晦气地起身要去揪人，魏无羡却突然躺到了地上，四肢牢牢黏住地面，他连推带拖都拽不动，叫了几名家仆进来也于事无补。

觑莫夫人脸色越来越难看，他也是满头大汗，骂道，“你这……死疯子！再不回去，看我怎么收拾你！”

“要我回去也行。”魏无羡直指莫子渊道，“你叫他先把偷了我的东西还回来！”

莫子渊赤白着脸道，“你胡说八道！我什么时候偷过你的东西？我、我还用偷你的东西吗？”

莫夫人急忙看了一眼那红衣女子，道，“天使啊，你可千万别听我那大侄子的疯言疯语啊！我、我儿子，可是十里八乡众所周知的大好人啊！”

莫夫人许久未见莫玄羽，好一会儿才从惊愕中缓过劲，认出这个浓妆的人是谁，心中着恼，又不好立刻发火失态，压低嗓子冲丈夫道，“谁放他出来的，把他弄回去！”

这几名少年襟袖轻盈，缓带轻飘，仙气凌然，甚为美观，那身衣服一瞧就知道是从姑苏蓝氏来的。而且一定是有蓝家血统的亲眷，因为他们额上都佩着一条一指宽的卷云纹白抹额。

堂上坐着一名中年妇人，保养得当，衣着贵丽，正是莫夫人。坐在她下面的才是她丈夫。对面则坐着几名背剑的白衣少年。

几名背剑的白衣少年正对面，是一个一身珠光宝气、不苟言笑、一身肃杀之气的红衣女子，大大方方的坐在那里。

肯定是那莫夫人又在想方设法和修仙世家牵桥搭线了。

人群之中突然冒出来一个蓬头垢面的怪人，所有的声音都戛然而止。

魏无羡却仿佛对凝滞的场面浑然不觉，觍着脸道，“刚才谁叫我？有仙缘的，那可不就是我吗！”

只见她一身红衣，女子红衣似骄阳，席地而坐。素手轻扬，用手里握着的一把红色珍珠团花团扇，慢悠悠地扇着风。一个枫叶红色的面纱遮住了红衣女子的半张脸，满满的神秘感。魏无羡微微有些感到疑惑。

红衣女子细长的眼尾微翘起来，眼里不经意流露出的无神与冷漠让人不敢小看。一头乌黑茂密的头发，一双水湾眉下却是一对细长深邃的眼眸，令人不自觉地想要沉沦。高挺的鼻子下面，是厚薄适中的红唇，此时正扬起了一抹淡淡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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