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河流着泪坐在爷爷身边，紧紧地抓着爷爷粗糙的大手，好像一撒手爷爷就没了。

小河的心已经乱成了一锅粥，刚刚到来的娘就像个陌生人，娘没有看他一眼，也没有和她说一句话，刚见到娘的冲动，早已像潮水一样退去。

小河曾经千百次的想象过娘的忽然到来，却没想到过会是这样。

小河的娘应声出去了，两个孩子也跟出去了。

他是多么希望刚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或者只是他所做的一个梦。

整整十二年了，在他心里，早已对这个儿子没有了任何指望。

“爷爷——！”小河大叫着扑过去。

小河的娘愣了一下，很冷静地爬到炕上，推开小河，伸出右手，用拇指狠狠地掐在小河的爷爷鼻子下边。

小河的娘低头拍打着两个孩子的棉裤，声音不带任何感情地说：“他死了，肺病，去年……”

小河的娘还在说，小河的爷爷却什么也听不见了——他的儿子死了，他唯一的儿子死了，他听见自己的胸膛里有什么东西破碎了。刚才他就有预感，现在应验了，这个自己和老伴儿咒骂了千万遍的畜牲，他终于死了。

他和老伴曾经无数的次说过，就当没养这个儿子，就当他死了。

如今，他真的死了，死在了遥远的东北。

此刻，他却是这么的难过。

那是他唯一的儿子啊。

他可以离家出走，他可以忤逆不孝，但是他得活着，只要他活着。

老天爷呀，我老宋头上辈子做了什么孽？怎么就这么倒霉？中年丧妻，老来丧子，一家老的老小的小，这日子以后可怎么过呀？

两行老泪从小河的爷爷紧闭的眼睛里流了下来……

那一夜，小河和爷爷都没睡。

小河想着刚回来的娘。

爷爷想着死去的儿子。

倒是刚回来的娘仨睡得极是香甜。

小河的娘很响地打着鼾。弟弟妹妹则睡得小猫一样憨态可掬。

小河靠着窗台坐着，借着黎明的微光，仔细端详着弟弟妹妹胖乎乎的小脸，他们应该生活得很幸福吧?小河想。毕竟爹娘都守在他们身边。

忽然，小河就想到了那个从没见过面，刚死去没多久的爹。

小河的心里居然没有丝毫的难过。

对小河来说，爹，只是个冰冷的汉字，没有什么实质的意义。

他只是想，弟弟妹妹这么小就没有了爹，真的很可怜。

仿佛死去的那个男人跟他没有任何关系。

可是，很快小河就知道了，这个男人的死，将彻底改变他的命运。

天蒙蒙亮，小河的爷爷就带着小河收拾西间的屋子。

爷爷说：“这间屋子是你爹爹和你娘住过的，收拾干净让你娘和两个小家伙儿住。”

屋里的杂物都清出去了，小河的爷爷小心地把炕面拆开，把烟道清理得干干净净，又重新把炕面抹好。

爷爷说：“小河，去抱柴禾烧火。”

小河带着满手的黑灰抱来一抱棒子秸，撅了两根儿塞进久未动过烟火的灶膛，点燃，明亮的火苗子，带着呼呼的风声钻进炕里。

小河兴奋地喊道：“爷爷！成了！好烧！”

小河的爷爷跳下炕，扎煞着两只黑手走过来，使劲弯下腰，往灶膛里瞄了一眼，高兴地点点头。又上炕仔细地清扫炕面儿，头也不抬地说：“早饭在这边做，一会儿炕就干了。你先把锅刷干净，对，可别做少了，多了仨人呢。”

“哎！”小河响亮地答应着，手脚麻利地刷锅，做饭。

一下子添了三个亲人，小河有点兴奋。

尽管娘还没有叫他一声，可小河不生气，他觉得娘刚来，可能跟他还不算太熟悉。

小河一边干活，一边想，没事的时候要教弟弟妹妹认字，两个小家伙儿看着不笨，过了麦收让他们一块上学，相互也有个照应。

娘起来的时候，小河已经把饭做好了，红薯粥贴饼子。

爷爷切了一大碗脆生生腌萝卜条。

虽然刚知道儿子没了，可爷爷还是难掩脸上的笑容。大小五个人围着饭桌吃饭，满满当当的一桌子人呢。人多了，家里才能兴旺。

看看弟弟，再看看妹妹，小河的心里别提多高兴了，有了弟弟妹妹和娘才更像一家人呢。

小河的心里鼓荡着幸福，在心里悄悄地盘算着，以后有娘帮着爷爷种地，爷爷就不会那么累了。自己要好好学习，争取考上师范，再有两年半就能给家里挣钱了。

那时，爷爷还不算太老，娘也还年轻，弟弟妹妹也长大了。家里的日子会是什么样子呢？一定很幸福吧？

两个小家伙，香甜地吃着饭，叽叽喳喳地问这问那，吃饱了就跑出去玩了。

小河的娘很冷淡，默默地吃着饭。

小河几次看向娘的脸，那张宽大的长脸始终面无表情，眼皮一直耷拉着。小河又想：娘坐了好几天火车，一定是累了。

小河的娘抽烟，而且很勤。

没铲几下雪，就坐在门槛上抽烟。

小男孩崇拜的目光望向炕上的小河。

小河的娘这才抬起手，问：“爹，您没啥事儿吧？”

小河的爷爷闭着眼，看上去很虚弱，低声说：“我没事，你给孩子们做点吃得吧。”

看到爷爷那么难过，小河能理解，毕竟爹爷爷唯一的孩子。

可是，小河却并不觉得难过。他哭，是因为心疼爷爷。

小河的爷爷紧闭着双眼，眼泪正哗哗地向心里流去。

过了一会儿，小河的爷爷终于哼了一声。

“呵呵，呵呵……”小河的爷爷苦笑着，慢慢地倒在炕上……

小河还没反应过来，依旧脸第色僵硬。

小河的娘搓了搓小女孩儿的手，回过身说：“爹，这是成成和丽丽。”说着把男孩儿从柜上抱下来，说：“叫爷爷。”

小河的娘头也没抬，说：“你哥的。”

成成和丽丽靠在娘的腿边，羞怯地望着小河的爷爷，细声细气地叫了声爷爷。

小河的爷爷应了一声，问：“他……怎么没回来？”

而且，爹死了。

爹怎么会死了呢？他还那么年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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