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撑撑吧。钟雪晴在心里鼓励自己。

大家打起十二万分精神，所幸，下午平平安安度过。老师们把孩子送到家长手中，按部就班地做好每天的清洁工作，然后照常去开会。

园长就东东的事展开论述：“今天小班的东东从置物柜上掉下来，还好没发生什么事。但是这件事情必须引起所有老师的警惕！这是给我们敲响了一次警钟！安全安全安全！我每次开会都在讲安全，但是还是发生了这样的事。老师们，我也知道你们觉得委屈，东东这孩子的确不受控制，你们又要照顾其他孩子，不可能只照顾他一个。但是，我是园长，会听你们解释。因为我们是一个集体，我是站在你们这边的，我得保护我的老师们。但是你们有没有想过，要是这次东东脑袋摔破了，流血了，你们准备怎么跟他的家长解释？他的家长会听你们解释吗？他的家长会理解你们吗？”园长越说越激动，说到最后，完全是慷慨陈词。

别说熊梦雪不想干了，钟雪晴也早就不想干了。只是，钟雪晴觉得，既然选择了，就应该坚持下去，而不应该半途而废。虽然她也不知道自己的坚持是对是错、有无意义。

三缄其口的Ariel忍无可忍，说道：“那我们班的King就至少需要一个专人看护，东东也至少需要一个专人看护，我们四个老师根本照顾不过来。”

园长再次被Ariel怼了，面子上多少有点挂不住，强硬道：“你看看，我们园的小班本来就才十八个孩子，属于小班化教学了。好多别的幼儿园恨不得三四十个孩子，我们在人数上已经比别人少很多了。再说，我怕你们忙不过来，本来只应该给你们配三个老师的，我这给你们配了四个。你们还说照顾不过来，那我也无话可说了。”

主班老师Ariel愤愤不平：“我知道我不该和园长正面刚，但我真的忍不住。她明明说为了我们幼儿园的发展，我们是不招有问题的孩子的。说什么我们和家长之间是双向选择，家长选择我们的同时，我们也会对孩子有所考核。可是，她不仅把有暴力倾向的King招进来了，还把完全不受控制还无法交流的东东给招进来。一个King就够我们受的了，还一下来俩。这搁谁谁受得了？出了事就怪我们，我们又不是神仙，又不是编剧，哪能未卜先知、提前埋伏在那儿就等着救东东呢？”

生活老师Lara也颇有不满：“像东东这样的孩子，找个专人看护，都不见得能看得住，至少得要两个。我照顾他，真的要一刻不停。一不小心他就跑去干别的事了。跟他说他又听不懂，唉。”

“是啊，老师有监护责任……钱没有多少，责任还比天都大。要是孩子真的出事了，把我卖了也付不起这责任啊……”钟雪晴也叫苦连天。

唉，很多事都是无解的，这次不幸中的万幸的安全事故也是。很多时候，不是老师千叮万嘱，或者老师奋不顾身，就真的能做到万无一失的。那些不受控制的熊孩子，就是隐匿其中的不安分因子，是无法掌控的自变量“X”，是将万无一失变为百分之百的那个“失”。

Ariel也急了，她针锋相对、不甘示弱：“上周您把King塞进我们班的时候，我就问过了，您明明口口声声地说，为了幼儿园的长期发展，为了培养出优秀的孩子，我们园是会对孩子以及孩子的父母进行筛选的。您自己说的，有攻击性的孩子，或者素质不高的家长，您是不会收的。可现在呢？打人的King也收了，失控的东东也收了。说好的双向选择呢？说好的进行筛选呢？班上有King和东东，我们还怎么好好教育孩子？怎么保护其他孩子？”

园长没想到Ariel当着这么多老师的面继续和自己争执，说：“我上次也说了，那也不能因为这两个孩子一时的缺点，就否认了他们进步的可能。我们做老师，不就是要教会他们正确的行为习惯，帮助他们改掉恶习吗？如果每个孩子都毫无缺点，那他们来幼儿园学什么呢？”

Ariel还想说什么，但被钟雪晴、熊梦雪、Lara她们给拦住了。多说无益的道理她们都懂。

不过园长还是退了一步：“这样吧，以后我和Cindy不忙的时候就去你们班帮你们的忙。但是你们也不能总是指望我们。我们不可能时时刻刻去帮助你们的。”

Lara、钟雪晴、熊梦雪她们说了谢谢，这一茬就暂时翻篇了。是的，该来的总是要来，除了接受，她们打工人真的别无他法。

园长告诉大家，圣诞节快到了，幼儿园肯定要做环创，还要有圣诞节的一系列活动，让大家群策群力、畅所欲言。

会议七七八八就开到了七点多。钟雪晴和熊梦雪下班的时候，感觉被又扒了一层皮。她们搀扶着对方慢慢地下楼梯，像两个受尽磨难、相依为命的老人。

“Mercy，吃什么？还是麻辣烫？”钟雪晴问。

“好。”熊梦雪点点头，只觉得满心的烦恼挥之不去。

不过，吃货熊梦雪在吃到热腾腾、香喷喷的麻辣烫时，再多的烦恼也荡然无存了。她再喝一口甜滋滋的奶茶，愈发治愈。

那就再坚持一段时间吧。熊梦雪对自己说。

还好，周三是15号，发工资的日子。钟雪晴收到了工资，她用手机银行查到自己银行卡里的一千多块钱，还是挺沾沾自喜的。她十月中旬才到幼儿园工作，工资自然不可能拿到完整的三千。但等到十二月发十一月的工资时，她就能拿到完整的三千块了，还是有所期待的。毕竟是自己的第一份正式工作，钟雪晴虽颇有怨言，但还是想好好对待的。

而发了工资之后，她的坏心情也好了许多。看来的确“包”治百病，而钱解百忧。

但熊梦雪就不一样了，她十一月才来，所以根本就没有工资，只能干瞪眼。不过钟雪晴请她喝了奶茶，吃了晚饭。小姐妹嘛，就是要有福同享。

日复一日的工作还在继续。这天早晨，老师们在门口迎接孩子时，扎蝴蝶结的小机灵Wendy松开妈妈的手，自然地牵起熊梦雪的手：“摩西摩西！我来上学了！”

熊梦雪接过小机灵Wendy的书包，笑意融融地引导她做晨测，然后牵她进班。

等熊梦雪回来时，钟雪晴对她小声说：“摩西摩西！哦哈哟！”

“瓦大姨妈！”熊梦雪迅速接茬，两人笑作一团。

她们也只能这样苦中作乐了。

和孩子们的朝夕相处中，老师们对孩子悉心照料，孩子们也对老师日益信任。付出总会有收获，孩子的笑脸大概就是钟雪晴、熊梦雪她们最大的回报吧。

课程依旧循序渐进地推进。起初，主班老师Ariel把大量的课程都扛在自己的肩上，自己也累到不行。后来，她和钟雪晴、熊梦雪分了一下工，三个人轮流上，这样每个老师都能有上课的机会，也相应有稍微放松一点的时间，不至于那么那么辛苦。

园长为了节约卫生纸而采购的餐巾也到了，于是生活老师Lara每天多了一项任务——洗餐巾。

孩子们早上吃完杂酱面，用了餐巾，洗！

孩子们中午吃了饭，用了餐巾，洗！

孩子们下午吃了饼干，用了餐巾，洗！

再加上Lara还要洗孩子们吃完早饭、午饭、早点、午点后的餐具，要洗孩子擦手的毛巾，要用84水清洗孩子玩过的玩具，这样下来，她一整天中，就有不少时间要接触冷水。大冬天，把手放在水中，那就是令人绝望的刺骨冰冷。钟雪晴、熊梦雪、Ariel她们看着，也心疼。

Ariel自责地说：“Lara，我上次说我以前工作的幼儿园用餐巾，但我忘了说，那个幼儿园是有洗衣机的，餐巾都是用洗衣机洗的。现在只能麻烦您天天洗餐巾，我好像把您给坑了，不好意思啊！”

Lara继续有条不紊地干着自己的事情，心平气和地回答道：“没事的，不怪你。你不说，园长她们也会想到别的省钱的方法。其实，一点卫生纸又能有多少钱呢？再说她们还是买的最便宜的卫生纸。”

熊梦雪和钟雪晴也相视无言，她们只能尽己所能地帮助Lara做一些别的事情，比如给孩子换尿湿的裤子、帮Lara填写孩子的一日生活表等等。

小祖宗东东还是喜欢缠着Lara不放。他虽缠着Lara，但他的玩心依旧很重，动不动就跑去玩别的去了。

这会儿，钟雪晴在给小朋友们讲故事，小朋友们听得津津有味，几乎入了迷。钟雪晴不忘强调安全的重要性。本来主班老师Ariel就每天利用晨会的时间在讲安全，其他时间也会见缝插针地讲安全。现在钟雪晴和熊梦雪也有点走火入魔了，她俩不管上什么课，但凡想起来了，就要讲一讲安全。

讲完了故事，钟雪晴请小朋友们按学号顺序依次选择一本自己喜欢的绘本故事，然后坐回自己的小板凳上，自由阅读。毕竟，良好的阅读习惯要从娃娃抓起。

小祖宗东东也去拿了一本书，他嘚嘚嘚地回来，由于不认识自己的小椅子，而一屁股坐到了小霸王King的椅子上。

小霸王King拿了书回来后，看到东东坐在他的座位上，立马上前，让东东起开。东东听不懂，依旧坐着不动。

钟雪晴发现了这边的情况，看到小祖宗东东坐在了小霸王King的座位上，条件反射地大步上前，把东东往自己怀里护，而熊梦雪则控制住小霸王King。两人惊魂甫定，心想还好制止了一场噩梦的发生。

然而，事与愿违。说时迟那时快，风驰电掣般，King挣脱了熊梦雪的桎梏，一个九阴白骨爪，猛地抓向东东的脸，那个毒辣凶狠，简直让人叹为观止。

钟雪晴想要阻拦却措手不及，一瞬间有种大难临头的绝望感。

东东捂住自己的脸，嚎啕大哭起来，声音异常凄厉悲惨。

熊梦雪又一次见证悲剧的发生，而她本想把小霸王King给拦住，然而，一起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她还未来得及反应过来，King的手就抓了出去。随之而来的是东东振聋发聩的哭声，时时刻刻提醒她，这不是做梦，而且地狱一般的现实。

Ariel和Lara也赶过来了，她俩和钟雪晴、熊梦雪一起检查东东的伤口。他肉嘟嘟的小脸上有一道清晰的伤痕，老师们光是看着都觉得心疼，更别说此时此刻正清晰地感受着疼痛的东东了。

“唉，这下完了，”Ariel痛心不已，她对熊梦雪说，“Mercy，你给前台打个电话，说明一下情况，帮忙把园长和校医喊上来吧。”

熊梦雪领命，心乱如麻地走向教室的座机，不知道该如何组织语言。唉，也不用组织了，也只能实话实说了。

“喂，Cindy，我是Mercy，园长在你旁边吗？麻烦叫她接一下电话。”熊梦雪说完，等园长接到电话后，硬着头皮说：“园长，我们班东东无意中坐了King的椅子，King为了抢回自己的椅子，把东东的脸给抓伤了。麻烦您和校医一起过来看看吧。”

“这才安生没两天，怎么又出事了啊？”园长恨铁不成钢，哀叹道，“好，我和校医马上来。”

熊梦雪心中也堵了一口气，一直发泄不出来，挺难受的。上次的悲剧再一次发生，只是上一次老天眷顾，或者说东东福大命大，没摔伤。但这一次，东东的脸被抓伤却是不争的事实。而这件事情又可大可小，要是家长善解人意好说话，没准也不会有大事。但如果家长心疼孩子心切，又不依不饶的话……熊梦雪不敢想象。

“唉，Mercy，我能理解你的心情。谁愿意发生这样的事啊……事发突然，我们都措手不及……”钟雪晴也愁眉不展。

钟雪晴耐心劝慰：“别这样，说不定过段时间，东东能有变化。虽然我觉得很难就是了。”

孩子们喝了水，有两个孩子用各自的保温杯干杯，干着干着眼看就有打起来的趋势，老师们的小会只能暂时中止，大家又慌着去平息孩子们捣蛋的小火苗。唉，孩子们这一茬接一茬的事端，用“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来描绘最合适不过了。老师们就跟打地鼠一样，只能抡圆了胳膊聚精会神一刻不歇地战斗着。这样的日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园长见大家都没说话，知道自己的话大家都听进去了，就继续说：“我们今天讨论了这件事情，那么不能过了就过了，必须要从中吸取经验和教训才行。我和休假的教学园长也通了电话，我们商量了一下，决定从今天起，新增安全准则。我来读给大家听。”

接着，园长拿出一张纸，开始朗读。一条条的准则，都是和孩子的安全相关的。钟雪晴她们算是听出来了，只要是班上发生安全事故、引起家长投诉，那么幼儿园就会视情节轻重，而采取不同程度的处罚。说到这里，园长停下来，目光如炬地看着Ariel她们四个小班的老师，特意说：“今天这是刚决定的政策，我这次就不扣你们几个老师的钱了。下不为例啊！”

园长不说这句话还好，说了这句话，小班的四个老师心里更不舒服了。本来小班的孩子就最小，三岁左右，第一次上幼儿园，没什么规则意识，懵懵懂懂，因而很容易发生打闹事件，也无法对自己的行为负责。所以，孩子无法负责，就要老师背责喽？

熊梦雪一吐为快：“唉，我都不想干了，真是越想越烦。”

孩子们喝水休息的时候，老师们一边照管孩子，一边围在一起讨论。讨论的主题，自然是刚才东东摔倒的那件事。

“可能你们只看到东东摔在地上的样子，没看到他摔下来的全过程。我真的是眼睁睁地看着他脑袋朝地掉下来，却无能为力、无法挽回。我真的都要被吓出心脏病了好吗！真不知道我还有几条命，能经得住被这样吓的！今天还算是没出事，但东东他就是个行为不受控制的孩子，说也不听，又不能把他绑起来不让他动，那以后就还有可能发生类似的事情。要是下次没这么幸运，该怎么办？”

钟雪晴知道熊梦雪被这件事给震慑到了，她自己也是。两个人陷入沉默。熊梦雪突然破罐子破摔，郁闷说：“我都想辞职了。”

熊梦雪依旧惊魂甫定：“Yuki，我刚才只恨我不会飞。要是我会飞，我肯定飞过去把他接住啊！摔我也不能摔孩子啊！”

“你说真的还是气话？”钟雪晴小心翼翼问。

熊梦雪烦躁不安：“我也不知道是说真的还是气话，一半一半吧。就觉得我又不是超人，孩子他要乱跑，我们也不可能刚好每次都拦住啊！可他自己乱跑，要是受伤，家长还是会觉得是我们的责任，还是会来找我们算账。得，老师就是来背黑锅的呗。”

所有老师都保持沉默，现场的气氛异常微妙。小班的四位老师虽然心有不满，却不可否认，的确有她们监管不力的因素在。

但还要怎么去监管呢？她们又没有三头六臂，背后也没有长眼睛，精力也有限。总不能把孩子别在裤腰带上，哪儿都不让孩子去吧。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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