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

若木垂在身侧的手微微颤抖，握起又放开，来回几次后他抬起手覆盖在了德曼捂在他眼前的手微微用力往下拉。

德曼垂眸看着他，几经挣扎后还是顺着他的力道放下了手。

按理说见过那么多死人不说习惯了也应该麻木了。

所以，他不会让哥哥死的。

若木缓慢的抬头看向德曼，“德曼，我们去找哥哥吧！”

目之所及，皆是疮痍！

这是若木通过蔓延出去的精神力看到的一切。

还有更多的战斗力不强的星民从安全区跑出来，他们成群结队的抬着气垫，床垫，被褥奔跑在各个角落，企图接住那些从高空坠落树人来不及接住的军人。

大海里帕塔尔瞑族化成兽形，粗壮的尾巴缠住比他大数倍的噬兽拉往海里试图将它溺死在海里。

去找到哥哥，然后带他离开！

姚冠玉在来到澜星的瞬间就满脸兴奋的向着战场中心奔去，战争从来都是能激发他最大兴趣的地方，他爱死了这样的存在。

德曼护着若木躲避着噬兽与突然倒塌的高楼和掉落下来的战机。

一路上若木都竭尽跟上德曼的步伐，安安静静的让自己不做个拖累，有着浩瀚精神力的他能提前察觉到高楼的倒塌和噬兽。

这让两人前进的步伐轻松了不少，就算是这样也走得十分艰难，实在是噬兽太多了，尽管知道它的路线提前避开它出现的地方，但也还有一些避不开。

两人只能有选择性的撞上一些相对弱小的噬兽。

突然，若木的视线被不远处的一点紫色吸引到了。

一个小小的还没腿高的身影从远处跌跌撞撞的跑来。

那是个小女孩，有着圆圆的脸蛋和一双大大的碧绿色眼眸，红红的小嘴微嘟，穿着件紫色的百褶裙，莲藕般白嫩的手臂随着奔跑的动作一前一后的甩着。

小女孩的胆子很大，再这样的情景下也不哭。

远处一栋饱经炮火撞击的高楼滚下一些细小的碎石。

若木看了眼正全神贯注与噬兽厮杀，分不出丝毫注意力的德曼，又望了望远处的那个小女孩，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卷屈。

更大的石块从高楼身上剥落，整栋高楼肉眼可见的摇晃起来，眼看就要倒塌。

若木突然迈开腿向前跑去，越跑越快，越跑越快，呼吸融入了风中，连心脏急促的跳动声都如雷贯耳。

烟雾缭绕的天空下，青年穿越了重重阻碍，在高楼倒塌的那一刻抱住了懵懂奔跑的小女孩。

高楼倒塌导致腾起的灰尘将这一地带完全笼罩，使得地面都不由震动起来。

刚刚解决完一头噬兽的德曼被这惊天动地的声音惊动，他下意识回头看向身后若木本该在的地方，怕这动静吓着他。

可是他目光所及之处空无一人。

德曼心里当即咯噔一下，恐慌从心里腾升，他的视线四处搜索，都没发现若木的身影。

最后他的目光不可置信又带着恐惧的看向那栋倒塌的高楼。

他像是无法呼吸了般，胸腔疼得像是要炸裂。

越靠近那片废墟越能听见那道带着尖利的恐惧的小孩哭声。

当德曼跟着那道声音挪开石块看见蜷缩在石块缝隙中的青年时，一直屏住的呼吸终于落了下来。

他急促的喘息着，大脑一阵一阵的空白刺痛，心脏不可抑制的阵阵闷痛，他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有什么心脏上的病了。

他看着站起来的若木，暴怒的情绪在胸腔里翻涌，从来没有哪一刻对眼前的人这么生气过。

“你……”

他提高声音刚说了一字，若木就抬起头眼神发亮的将怀里的小孩展示给他看，“你看，她活着！”

德曼整个人都愣住了，若木的头上破了一道口子，血哗啦啦的顺着苍白的半边脸颊流下来将淡色的唇染红。

怀里的小孩一边尖利的哭泣，一边用小手紧紧的抓着他胸前的衣服。

他就那样站在废墟里抱着怀里哭泣的小孩，那双比夜幕还黑的眼眸熠熠生辉。

他的背后躺着数不清的代表着死亡的血腥尸体，怀里抱着嗷嗷大哭充满生机的小孩。

死与生在他身上交汇，像是一束闪烁着无比耀眼的光遗落进了深渊。

德曼嘴边的呵斥再也说不下去了，他上前一步抬手轻轻的擦拭若木额边的血迹，放轻了声音，“疼吗？”

若木摇头，双眼微弯，“不疼。”

说完就低下头轻声哄着怀里受到惊吓的小女孩。

没多久小女孩就不哭了，不仅没哭还弯着一双大大的眼睛揪着若木的头发，口齿不清的道，“木木，哥哥。”

若木惊讶，“你认得我？”

“认得，妈妈，哥哥……”小孩说话颠三倒四，不过若木也能从她的话里拼凑成一个大概。

估计是小孩的妈妈会看他的直播，连带着小孩也认识他了。

安抚了小孩一阵后，若木和德曼将小孩交给救援人员，由他们将人送往安全的地方或者送出澜星。

救援人员一眼就认出了若木，一时间又惊讶又高兴，待反应过来就一脸着急的道，“木木，你这么在这？你不是应该在学院星上吗？”

她有点慌得手足无措，“你快跟着我去安全区呆着，然后等着安排，我们一定会把你送出澜星的。”

若木摇了摇头，不用说他也知道现在离开澜星的位置有多紧张，他当然相信他们会尽一切能力将他送出去，但是他既不想占用得之不易的位置，也不想在这时离开，要知道他可是好不容易才来到这里的。

若木拒绝了她的好意，离开时小女孩将自己最喜欢的一枚发夹给了若木当谢礼。

若木看着手里的发夹和小女孩不舍的眼神，俯身将发夹夹在小女孩的头发上，“我想它应该更喜欢待在这么漂亮的小女孩身上。”

小女孩捂着发夹咧了个大大的笑容，“谢谢，哥哥。”

安排好小女孩后两人继续先前的路线。

大道上混乱的炮火声夹杂着兽吼声似乎从遥远的地方传来。

混乱的呼喊在呼啸间变得暴戾，鲜血一路挥撒飙飞，若木偶尔抬头间就能看见数道身影随着炸开的血液从空中呼啸着坠落。

温热的液体从高空坠落后冰冷的落在脸上，若木抬手擦了擦，掌间一片猩红。

…………

半个小时后若木见到了他来到澜星后的第一个熟人洛天翼。

他看上去状况非常不好，此时正光裸着上身半坐在病床上，特制的绷带几乎将他整个上半身缠绕。

暗红色的纹路爬满了半边脸，半垂的眼眸遮住了眼里的痛色，垂在两边的手因为疼痛将床褥抓的皱褶不堪。

他左边黑色的羽翼乖顺的敛起，另外一边的翅膀从根部断裂。

骨骼，筋膜，肌肉混合着黏稠的鲜血自断裂的一端狰狞的显露。

不知道是不是外面炮火声的原因，若木此刻的大脑一片嗡嗡作响，响到头痛欲裂，疼的他呼吸都有点不顺畅了。

“木木？”正拿着促和伤口快速愈合仪器给洛天翼处理伤势的医生乍然见到若木很是惊讶。

他这一声小得不能再小的木木，骇的洛天翼瞬间睁开眼睛扭头看来。

看到若木的那瞬间他的眼里满是震怒，他豁然站起身不顾还在流血的伤势两步来到若木面前握住他的肩膀，一字一句咬牙切齿，“你怎么能来这里，有多危险你知道吗？”

若木的眼神一直小心翼翼的盯着他断裂的翅膀，眼见血越流越多他有点慌的伸手去接流下来的血，“血，还在流血你快坐下别动！”

洛天翼充耳不闻一双银褐色的竖瞳牢牢的盯着他，“这里不是你来的地方，我立刻叫人送你回去。”

若木闻言抬头看向他，“你和我一起走。”

洛天翼僵住，失血过多导致他脸色有些许苍白，他低头看着若木眼里的期待张了张嘴又合上。

最后他抬手摸了摸若木的头发，“在战场上离开的是逃兵，木木总不能想让我当一个逃兵吧？”

若木眼巴巴的望着他，“我想要你们都活着，我就是来带你们走的。”

洛天翼看着他的眼神心里难受极了，他转过身背对着若木，示意医生继续为他处理伤势。

这样不看到若木的脸有些话说起来就没那么艰难了，“不是任何想要都能得到。就算活下来又能走到哪里去呢？这是属于我们的战场，没有人会逃。”

说到这他犹豫了会，最后握紧拳头狠下心来，“我会叫人送你出澜星，你别出现在伽尔他们面前，免得扰了他们的心神白白丢了性命。”

说完这些话后洛天翼就再也没有动作了，他不敢转身去看一看若木的表情，甚至连动一下都不敢。

身后许久没传来说话声和动静，甚至不知道若木是否还在，但洛天翼依旧没回头看，他怕，怕面对若木的眼泪。

直到处理好伤势，直到再次踏上战场他都不敢回头看一眼。

他一定很难过吧！

这样想着洛天翼觉得翅膀的伤势越发疼了，疼得扯着心肺一起疼，难受得几乎让他弯了腰。

若木没有离开也没有哭泣，他就这么安静地站在洛天翼身后看着他处理好伤势，看着他再次踏上战场。

洛天翼离开后若木并没有被送走。

因为，澜星外围被噬兽围住了，里面的星舰出不去，外面的支援进不来。

无援！

仅仅两个字，多么的令人绝望。

若木转身和德曼离开。

他还要去找哥哥呢，尽管他知道哥哥可能也不会跟他离开。

但是他还是想去见他，想待在他身边，想把他带走。

纪安歌的位置一直在移动，若木和德曼连换了几个方向。

走着走着若木突兀的停下脚步，德曼随着他停下脚步，就见若木回头看向一个地方，迟疑了会往回走去。

那是一片血泊，满是残肢碎肉的地面上有一团乱糟糟的带着头皮的发丝，发丝上有着一个粉红色的小发夹。

若木站在发夹前，沉默了几秒后俯身从血泊里捡起发夹小心的擦了擦后放进衣兜里，然后一言不发的转身离开。

两人继续向前走，走到尽头左拐，离主战场越近炮火声，兽吼声就越发震耳，连带着地面也微微震动。

偶尔的一个转眼间若木看到了他从未想过的一幕。

他突然停下脚步，瞳孔一瞬间放大到极致，整个人微微颤抖着不敢往右后方看。

良久，当他转身看过去时德曼突然上前挡住了他的视线，摸着他的头声音低沉，“若木，不要看。”

若木最后还是绕开德曼看清了眼前这一幕。

狭窄的废墟中躺着一个毫无声息的青年，一身军装被血液和泥土染得脏污不堪，脸颊两边有些许没脱落的墨色鳞片，曾经火红张扬的头发恹恹的搭在额头。

叶子骞！

若木深吸了口气走上前蹲在他身旁，蹲下的动作蹒跚得像是个老人，摇晃了几下才稳住身形。

他缓缓的看着叶子骞，最终眼神落在他的手上，青白的没有血色的手紧紧攥着的是一个染满鲜血的毛绒玩具。

若木咧了咧嘴角，伸手拽了拽没拽动。

记忆中焉坏的红发少年指着一架新出的机甲逗着另一位少年，‘我喜欢这个，木木送这个给我吧！’

‘钱不够，若木买不起。’

无所顾忌的少年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上耍起了赖，‘我不，我就要这个，不买的话我就不走了。’

那些以往的画面作对似的回荡在脑海里。

叶子骞是从高空坠落导致的内脏碎裂而死的。

若木突然觉得眼前有点模糊，他努力的睁了睁眼试图看清叶子骞的脸。

他想起了那通没说完话的电话。

叶子骞，你最后是想和我说什么？

你到底想和我说？

德曼拍了拍若木的肩膀，“别难过。”

“我不难过。”

他怎么会难过呢？

明明是他先不要他的，他怎么会难过呢？

‘嗨，小主播。’

‘若木。’

‘木木。’

‘这么娇气？’

‘你半个月不直播，什么音讯都没有，能不让人担心吗？’

被吵醒的少年一手撑着门，眼神不善的看着若木，‘小朋友打扰人睡觉是会被揍的，你做好挨揍的准备了吗？’

一脸故作凶恶的样子最后也只是轻轻弹了个脑瓜崩，‘这次就算了，谁让我人帅心美呢！’

若木的手握紧又松开，身为军人为保护家园而战死是至高的荣耀，有什么值得难过的呢？

若木不知道此时嘴里说着不难过的他的眼里是有多么的悲伤，悲伤到让人几欲落泪。

昏暗的天空下他在叶子骞尸体旁边蹲了许久许久，久到腿麻了也没有动。

其实一早若木就知道他们不会和他离开的，就像是以前的山海世界一样，直到崩塌也没有任何生灵离开。

只有他自己猝不及防之下被扔出了山海世界。

可是他就是想要他们都活着，陪着他。

怀里小女孩的发夹硌得他生疼。

若木伸手把叶子骞另一只手里的糖拿了出来，剥掉糖衣塞进了嘴里。

他无法看着哥哥和伽尔他们失去家园，更没法看着他们死去。

可是，他能救他们吗？

当初没能救下山海世界的他，现在能救下他们吗？

若木抬头看向德曼，“德曼，我想要一件衣服，一件有兜帽的，可以将我整个人都遮住的衣服。”

对若木能力一知半解的德曼深深的看着他。

你要做什么？

会做什么？

最后德曼还是点头“好，我去给你找。”

若木弯起眉眼，“谢谢。”

“不要谢。”

虽然不知道你要做什么。

但只要我陪着你就好，不论生死，不论后果。

曾经高得似乎可以触摸天际的大厦被庞大的噬兽压塌，到处都是残恒断壁的废墟。

在属于若木过去的年岁里，有许多许多人死在他面前。

饿死的，冻死的，病死的，匪祸时被杀死的烧死的，还有打仗时死在他面前的。

若木一一扫过眼前的景象后垂下眼眸遮住神情。

可是，生命的消逝往往悄无声息，留下的悲痛却是那样的旷日持久。

久到连时间也无法掩埋。

战争之中生命是最不作数的东西，轻易的就死去一片，像是地里的作物一样轻轻一割就是一茬。

许多帕塔尔瞑族的尾巴都被挣裂，挣断，血水几乎蔓延了海面。

天空上拥有飞行能力的兽人，驱动着战舰的军人，虫族与噬兽厮杀得异常惨烈。

陆地上有着驾驶着机甲的军队，半兽化的，完全兽化的兽人，虫族。

黑云压着天空，浓郁的血腥味飘散在空中，在这里死亡随处可见。

嘶嚎声，痛哼声，各种痛骂声中救援者不顾形象不顾危险的趴着跪着从废墟中抢救。

树人操纵着枝丫编织成网迅速精准的接着从高空中坠落的军人。

出乎他的意料，看着眼前这一片残肢断臂的若木并没有害怕，恶心，呕吐。

那双漆黑的眼眸太过安静，像是枯井无波又像是藏着太多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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