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吧，”李啸行随意地扬了下头，“帮我把那两个袋子拿来。”

周勇闻言低头，看到门口地板上放着两个纸袋，袋口整齐地订了起来。

他应了一声，往那边走过去，才迈出两步，忽然听到背后李柏舟“啧”了一声。

“哦哦，好，我……我等会儿发你微信上吧。”周勇忙说，“那我先走了？”

李柏舟这会儿还有点晕，晕眩带来的恶心感让他想到吃饭就有些反胃。

“何止不想吃，”他无力地说，“连看都不想看。”

李啸行端着杯子给李柏舟喝了水，仔细观察李柏舟的脸色好了点，这才过去拉了周勇一把：“没事吧？”

他甚至没等着周勇回答，已经又扭回头去质问李柏舟：“跟你说了早上自己吃个饭去，怎么没去？”

端着水杯再走过来时，李啸行才再次注意到地上还坐着个人。

“周勇？”李啸行皱起眉，“你来干什么？”

李啸行手上没停，把保鲜盒的盖子都打开了：“您老屈尊看一眼，实在不想吃，我再给你叫别的。”

难得他如此卑微，李柏舟便勉为其难地看了一下。出乎意料的是，盒子里竟然不是惯常的粥或者汤面之类的东西，而是两盒沙拉。

“还行吧？”李啸行看他眼睛亮了一下，挺得意地说，“这是暖沙拉，好看有食欲，营养均衡，还好消化。”

“你可真是干销售的，”李柏舟笑他，“话术还一套一套的。”

“我们干销售，靠的可是比话术更重要的东西。”李啸行说着，递了叉子和沙拉酱的盒子给他。

李柏舟先把盒里的小番茄挑出来放进嘴里，有点含糊不清地问：“是什么？”

“是……”李啸行抬起头，眼睛里闪着笑意，“一颗真心。”

李柏舟一怔。

真心……吗？

他有点不明白了。

销售的根本是真诚，这他当然是懂的。

他只是不懂这一刻，这漫长人生中普通而寻常的一刻。李啸行只不过普普通通地说了这两个字，为何会如同钻石一般，在时光河底的沙砾中折射出闪亮而无法忽视的光芒。

“啸行，”他忍不住开口去问，“你觉得……”

李啸行已经开始扒饭，闻言从喉咙里“嗯”了一声。

李柏舟却犹豫了。

他要问什么呢，你觉得我们……有可能吗？

这话如果能问，他十几年前就问了。

十几年啊，那是几千个日夜，几百万个分秒。

他埋在心里的冰山，日日夜夜寂冷无音，连海风都唤不出回响。

“怎么了？”李啸行咽下口里的饭问他。

“没……你今天出去做什么了？”李柏舟低头吃饭。

“哦对了，说起这个，”李啸行停了一下，下意识地环顾了一圈，似乎在确定这个办公室的保密性，“据说林总要调走了。”

“啊？林总调去哪里？”李柏舟有些吃惊。

“要去政界，不过具体的部门就不清楚，”李啸行说，“韩风说最近各公司都会有领导层变动，怕是咱们这边也不得消停，要尽快把竞聘上岗完成了。”

李柏舟点点头：“我们的几个提拔名额都已经报批了，最好马上确定人选，完成备案，不然怕是被上面一安排，再也提不上来了。”

他饭也不吃了，直接就想起身去弄文件，被李啸行抓着手腕按住了：“你急什么，先吃完饭，我刚才过来，看到人事部小柳和小张都在，你也犯不着事必躬亲吧。”

李柏舟被他强拉着坐回来，仍然心思不属：“这不是怕夜长梦多吗？”

“消息是内部消息，没那么快，”李啸行用拇指在他手腕上安慰地蹭了两下才松开，“我还没问你，刚才周勇是来干嘛的？”

“他啊……”李柏舟头疼地揉了下眉心，“他家小孩病了，在筹钱呢。”

“挺严重的？”李啸行叼着筷子，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按了几下。

李柏舟放在桌上的手机“叮”地一声亮了。

李柏舟俯身看了一眼，抬头问李啸行：“你干什么？”

“你不是要给他打钱吗？算我一份。”李啸行头也不抬，继续扒饭。

“……行吧，”李柏舟沉默半晌，放了手里的餐盒，“希望他这次熬得过去吧。”

“熬得过去。”李啸行探头看了眼他餐盒里剩下的饭，“人嘛，再难也熬得过去的。”

李柏舟轻轻呼了口气。

“可不是吗。”他说。

由于要尽快做完竞聘上岗工作，大家都临时加了班。

周一一早，早会暂停，人事部组织有意竞聘的员工经历了两轮考试，终于赶在周一下午贴出了选聘名单。

竞聘结果是张部长任营销副总，原技术部部长任技术副总，行政部小刘任副部长主持工作，人事部柳叶任助理。

此外，供应部增加一名副部长，与王部长共同管理，半年后根据业绩竞争部长岗位。

行政部除了李磊和小刘，又增加了两名管理人员。人事部则暂时没有人员补充。

李柏舟这边做好聘用文件，立刻马不停蹄地到上级集团提交了备案。

此事终于赶在集团高层变动之前尘埃落定，李柏舟也算一件大事了结，回到单位之后没进办公楼，打算直接回公寓休息。

刚走到公寓楼门口，李柏舟忽然看到几个车间主任带着工人们从餐厅往后面车间跑，似乎是有什么着急的事情。

“哎，”他出声叫住了一个边走边穿工服外套的员工，“出什么事了？”

“舟总好，”那位员工匆忙地鞠了半躬，“李总在后面钢结构车间训人呢，通知所有人都去，我也不知道咋了。”

“哦……”李柏舟点点头，没改变方向，心想李啸行训人那可太常见了，多半是谁又弄出了点质量纰漏。

他中午和李啸行一起吃的工作餐，下午没吃饭，想着先休息一会儿，等李啸行忙完自然会来叫他去吃。

没想到回到公寓倒头一觉睡醒，外面天都黑了。

李柏舟有些茫然地望着窗外的黑色天幕愣了一会儿，拿出手机看了一眼。

快十点了，没有任何电话或信息。

他心里忽然有了些不祥的感觉。

来不及多想，李柏舟立刻给李啸行拨了出去。

他站在窗口，绷着神经听那边的通话音漫长地响了几声。

然后电话被接了起来。

他一口气松下来，眼前瞬间就有了雪花点。

“小舟。”李啸行的声音虽然低沉，却依然镇定。

李柏舟退了一步，坐回床上定了定神：“啸行，出什么事了吗？”

“钢结构出了点问题，”李啸行说，“你……过来看看？我在后面大车间中跨。”

天气快要入秋，晚风带上了丝丝凉意。

高高车间里的灯都亮着，厂里的工人嫌干活的时候热，大都还穿着短袖单衣。

看到李柏舟穿过厂区，他们时不时地停下来招呼一声。

他们不一定都还年轻，但看上去全都很洒脱有力，身上洋溢着那种只属于工人群体的热情。

李柏舟一一点头回应，一路走到位于厂区最里侧、最大的那个车间。

车间中跨是专门腾出来做钢结构的，最近一段时间，准备区里堆了许多钢材，每天人来人往很是热闹。

但今天这里却异常死寂。

李柏舟环视一圈，很快找到了站在钢架下面的李啸行。

他走过去时，刚好听到李啸行摇头否决：“不行，那承重受影响太大了。”

“舟总来了？”李啸行对面的技术部部长——即将成为技术副总了——对李柏舟招呼了一声。

“什么情况？”李柏舟问道。

“你看，”李啸行沉着脸，“哗啦”一声抖开了蓝图，“这个地方的结构装错了。”

李柏舟皱眉细细看了下图纸，又抬头去看钢构的焊接点。

“是错了，装反了。”他点点头，“是刚焊上的？”

“这几天没人监工，技术员没经验，看错了图。”李啸行目光向后扫了一眼，后面站着的一堆人吓得条件反射一般，齐齐退了一步。

“现在如果拆除错误的部分，没办法保证焊接后的承重性。”技术部部长说，“实在没办法再修改了。”

“工期是什么时候？重做来得及吗？”李柏舟问。

“这……”技术部部长没答话，先去看李啸行。

“这部分如果重做，需要重新订钢材，加上运输时间，还是挺紧张的。”李啸行说，“而且时间倒是小问题……”

“对，主要是成本问题，”旁边张部长也开口了，“返工一次的费用，搞不好会把公司半年的利润都花进去。”

他们身后站着的都是车间的负责人和车间工人，大概是已经被李啸行训过一轮，谁也不敢说话，个个噤若寒蝉。

“小舟，你看呢？”李啸行偏头问他。

李柏舟低头再看了看图纸，又抬头看了一下已经焊错的钢架。

明亮的灯光从车间顶端洒落下来，落在根根全新的钢架上，折射出闪亮而无法忽视的光芒。

“重做。”李柏舟坚定地说，“跟对方单位说明情况，然后订购材料重做一次。”

张部长提出异议：“但这样成本真的太高了，这些废弃钢材收不回多少钱，推迟工期还要交罚款，这样算下来，还不如我们不做了，直接外包出去。”

“是，可能那样更节省成本一些。”技术部部长表示赞同。

李啸行没说话，也抬头看了看那些高高的钢架。

“外包出去，怎么贴我们‘博信’的标呢？”李柏舟轻声说，“我们博信，好歹还有个‘信’字。”

李啸行推门进来，正好看到这一幕。

“什么？”李啸行不解。

李柏舟不想说话，手指抬了一抬，却是冲着站在一边的周勇。

“哎行了行了，你走吧，”李啸行在他身后赶了上来，“我自己拿。”

“……好。”周勇规规矩矩，低头从外面带上了门。

“我打包了点饭带回来，”李啸行把袋子扯开，拿出里面的盒子一个一个摆在茶几上，“你别皱眉，不想吃也得吃。”

李柏舟好容易缓过来点，忍着眼前乱冒的金星，气力不足地开口：“卡号。”

周勇胯骨不灵活，没来得及答话，挣扎了好几下也没站起来。

“小舟怎么了？”他急匆匆地丢下手里的东西，上前把李柏舟搀起来，“怎么脸色这么差，低血糖了？”

猜得真准。李柏舟有气无力地点点头。

周勇自己腿脚不利索，反应却很快，在旁边伸手拦了李柏舟一下，却又撑不住他的重量，两个人狼狈地一起坐倒在了地上。

李啸行半扶半架地把人弄到沙发上，从自己口袋里翻出一颗糖来：“张嘴”。

糖是颗水果硬糖，李啸行喂了糖怕他嫌齁得慌，又转去桌前倒水。

他侧了脸过去，恰好用余光看到李柏舟用脚尖踢了李啸行一下。

周勇连忙把脸转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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