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爷。

“我你大爷！”简国华骂了回去，半点没有书生儒雅的样子，梳着大背头，挑眉这么来一句还真有些压迫感。

文熙民看着他，他半低着头，下巴微收，挑着眉毛那一瞬时眼眸里颇有气势，恍惚间，文熙民不自觉说了一句:“土匪。”

“我这人英俊潇洒，除非你献身。”他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的样子还挺横。

他站在这里，看着这两件大褂，胸口心跳顿了一下。

他转头去看文熙民，乖乖地窝在卧椅上，蜷缩成一团儿，侧脸看着有些笑意，捧着喜鹊轻轻逗弄，食指小心翼翼地在鹊鸟头上摸了一下，又马上缩回手去，怕碰疼了小喜鹊，又觉得好玩，高兴地晃了晃脑袋。

话音未落人就拔腿上走了，用不着看谁去办，总之是他家，都听他的。

“你小点声。”简国华跟在后头，随他上了二楼:“一大早的吵人香梦。”

文熙民已经有上楼梯，人倚着楼梯扶手往下看，这场景这人物还有这萦绕在旁的留声机歌声，任谁看了，不愣神儿呢。

“来了。”简国华点头，右手提起褂子一角跟在他身后上楼，从后头直视看见文熙民双手捧着喜鹊正逗弄着。

不知怎么，简国华看着他，突然涌出一片酸苦味。

昨晚一夜，他是不是就一个人窝在这座卧椅上，看着眼前的两身茶褐色大褂。

还有，高桌之上，百元当铺赎金票据。

“熙熙。”

“嗯？”这一句下意识应和，他从卧椅里抬起头对着他笑，没有察觉不对，只是等他下文。

“对不起。”

简国华的道歉太轻，文熙民听不见。

“什么？”

可即便听见了，昨夜的情绪都在昨夜了。

“我说…”简国华走到他身边，人在卧椅旁蹲下，对他讲:“对不起，熙熙。”

“行吧，原谅你了。”文熙民脑袋又窝了回去，颇有兴致地又逗弄起喜鹊。

“我带你出去玩吧！”简国华突然提议。

文熙民身板一顿，当时坐起身立起腰转过脑袋来看他，眼里满满写着：想去。可看了他一会儿，又躺了回去。

嘴里嘟囔着:“风雨无阻的老封建还会为我旷课，胡说八道没屁眼…”

“我怎么又老封建了。”这话扯远了，简国华讲:“我是老师，不去学校是请假，什么旷课…”

后来又想着，何必为这种话赶话的嘴漏子再让他不高兴，于是他又正儿八经地讲:“现在打电话，我们…噢，咱们！咱们俩都请假。”

文熙民转过头看他，试探性问:“真的？”

“打电话去吧！”简国华对他笑，有些匪徒温柔的意思。

“啊！”文熙民一下就跳了起来，随即意识到手里还捧着喜鹊，低头摸了摸喜鹊的小翅膀，安慰似哄了哄，又对简国华讲:“诶，有没有人说过你看起来不像不争不抢的书生啊？”

简国华支起脑袋问:“哪像什么？”

“像土匪！”文熙民说得认真，说完了自己又笑了起来:“你一低头，挑眉毛的样子特像淞户江一把手的那个帮派头子！”

“噗嗤…”简国华不生气，按以往这会儿该说他不尊师重道了，这会儿跟着笑起来:“我要是帮派头子还怕制不住你啊？”

那还能一天天让你这么没大没小地戏谑揶揄。

“你不用。”文熙民走出去打电话，脚步轻快灵巧像楼下玩闹的那一群孩子们。

简国华后来问:“你一个人住，哪来这么些孩子啊。”

文熙民说：“放着留声机，听着觉得家里有伴。”

简国华又问:“那你怎么不去学校找我出个气，倒自己憋着。”

文熙民说:“亲戚家的小孩放在这借住几天，孩子父母办完事就带孩子们回京城了。”

简国华还问:“熙熙还委屈吗。”

文熙民说:“大华来了就不生气。”

你怎么这么好哄，你可以再生气一会儿，又或是骂他一句踹他一脚。

简国华说:“我带你看戏。”

文熙民没有回话，双手把喜鹊捧在胸口处，脑袋低低地看着，眼睛往他身上瞥，不说话。

我有些害怕是一场笑话，可不敢露怯，怕是笑话，怕你笑话。

“我带你去看戏。”他讲：“大华，带熙熙去看戏。”

“好！”

他很高兴，跑着下楼去打的电话。

请了假两人也没有即刻出门，文熙民挑衣服都挑了好长时间，说是仪为礼首不可轻之。

这都什么俏皮话，还兴自己瞎编文言文。

“穿这个！”文熙民后来拿着大褂对他讲:“穿大褂！你舍不得在学校穿，那穿了咱俩出门玩儿啊，这总可以了吧！”

前面说得还算高兴，最后最后的一句“这总可以了吧”语气回收了些，眼皮子耷拉下来去看大褂，不再直视。

是嘛，这老封建哪里舍得穿这么好的褂子出去耍，做在教师岗悠哉自在他都舍不得。

“好。”

你看吧，他说好。

“好？”文熙民一愣:“你再说一遍！”

“我说好。”简国华讲:“换吧，赶紧得。”

他已经拿捏住了，这小孩怎么哄，还得这么哄。

小孩很高兴，特别高兴，比跟他出去玩还要高兴。

简国华比捉襟见肘好一些，叫：温饱无余。

他想带这大少爷去玩，可也去不了什么纸醉金迷的歌舞厅，原本就想带他出门走两圈，看他这么高兴，他认真地想带他去再高兴一点。

两人吃了早饭又是一通收拾，佣人去买来可鸟笼子，文熙民又高兴得不得了，拎着鸟笼子又嘚瑟好一会儿。

简国华也不催他，看着他高兴却也不同他一块儿闹腾。

眼看快中午了，两人才收拾妥当出门去。

车子停在老街前，里头都是些小路，车也能进只是有些费功夫，人来人往地礼让下来也得大半天了。

两人下了车，徒步走进老街巷，文熙民看着四下的老宅并不觉得破烂只觉得满是历史遗迹，有时想起来也会猜度着，百年前老申城的光景。

那时的人不知道是什么样子，不知道简国华那时候是什么样子的。

简国华领着他，七拐八拐地走进巷子里又从另一个巷子走出来，他也不喊累，东看西看的颇有兴致。

熟门熟路地找到了一家小园子，里头看着还挺热闹，还真是来听戏啊。

简国华和人打招呼，又招来伙计交头接耳低语了一番，转头再看，文熙民在戏台下坐得板正，喝了口茶，再给自己剥了几颗花生，翘着二郎腿打着足尖儿拍子，再加上今儿这身茶褐色褂子，还真有模有样的。

简国华给他端了一盘红糖糍粑，笑道:“看你这模样也不像国外长大的啊哈哈哈。”

“嗯？”文熙民正听得起劲儿，偏了偏脑袋没听清说什么，眼神还在台上。

“还是个款儿爷。”简国华笑道，跟着剥起花生仁。

过了一会儿，伙计过来低语了一句，简国华就起身往里走了。

“你去哪啊？”文熙民看了一眼问一句，台上唱得正是好的时候可没工夫分心啊，只当他去解手了。

“好！好！”文熙民跟着叫好鼓掌，听得起兴。

“爷。”伙计过来找他，俯身低头讲:“另一位先生正等您呢。”

“啊？”文熙民一愣，往刚才简国华走去的那个方向探头看了一眼，问:“他去哪儿了？”

“先生定了包间，我领着您去。”伙计规矩妥帖，看着也不像蒙人的样子。

文熙民跟着去了，走进内院又是七拐八绕的院林小路，再就是于一处屋房停了下来，伙计上前给敲门三声，没等人开门就先从外头把门开了。

想来是通知屋里的人，客到了。

伙计替客人开了门后，只说简国华在里头等，随后就走了。

文熙民站在门口也能听见唱音，这听着不像京戏啊。

人往里走，这屋是背光的，大白天这门都打开了只有一重门帘看起来也昏暗得很。文熙民往里走，顺着声音去看，里头更暗了，窗户也被布封了起来，里头掌着一盏油灯，光暖暖地。还有一架白布墙，桌子大小，上头有纸做的人影儿，配长唱腔这纸人还翻了个跟斗。

文熙民没看过灯影戏，吸引住了目光往前走去，蹲在白戏布下看着纸人被牵枝给带动着，还十分活灵活现。

简国华从另一边走出来，小朋友正蹲在那看得十分认真，他心里也跟着高兴了些。

“好玩吗？”

简国华走到他身边，跟着蹲下来，轻声问他，怕他看得入神惊了神。

“这是什么？”

文熙民看得认真，回话也轻轻地，不打扰里头唱。

“皮影戏。”简国华看着他侧脸，烛光影下轮廓柔和十分可爱。

“皮影戏…这可真有意思！”他高兴：“我喜欢。”

烛映白布皮影，两人身影半错落。

大华说:“熙熙也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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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白日当午，我不思文章读进取，以布束屋，等不及为他摆了一出，皮影戏。

他不羡慕这大别墅，不羡慕文熙民家的大别墅，不羡慕文熙民家住申城贵地的大别墅。

“咋啊？”看着喜鹊心情也好了，孩子气的性子又起了玩闹的心思：“你想过来跟我睡啊？”

“你这人…”简国华张口就大爷的训话就要脱口而出了，又被这小子截了话头。

这房间门没关，简国华跟着进去，目光打量着四下摆放，嘴里不忘念叨一句:“没大没小…”

文熙民往铺着软垫的摇椅上一躺，膝盖缩起来，把自己躬成半个球。

简国华没有落座，眼神转了一圈就定在了被他挂在正中间的茶褐色大褂，两件大褂熨得平整，挂在原木落地柱型衣架上。

“香梦啥香梦。”尚九熙侧面去瞥了他一眼:“我一个人住谁还在这睡…”

文熙民忽然停下脚步，冲着楼下一喊:“来个人去买个好看的鸟笼，快些啊！”

不羡慕！

“玫瑰玫瑰我爱你，玫瑰玫瑰…”

简国华住的一直说祖上传下来的那处老宅，十分有家族底蕴与历史纪念意义，那才是真正的雕梁画栋，虽说有些旧了，但谁不知道家宅还得旧的好嘛。

这还有留声机呐。

“愣着干嘛？上楼啊。”

简国华骂道:“说什么呢！”

两人脚步一停，站在他房间门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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