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因为遇到紧急事态，心思言语自然与寻常时节不同，又或许现在诸人的举动，才是他们内心中最真实的写照，李景武的言辞中，已再无转圜之余地，太子这一句话尚未问完，他便出声喝止道:“殿下万不可有这般想法！

“无论是咱们东宫各位属臣和将士，还是追随秦王的亲卫兵马，时下都如临绝地，身前只有前路，而无归途，殿下这口气要是骤然泄了去，我怕你此生再无机会重新提起。

“诚然，秦王所部的数百兵马都是久历沙场的精锐劲旅，东宫十二卫的将士不能与之相提并论，但常言道双拳难敌四手，殿下尚掌握着数千兵马，值此关键时刻，难道还要束手待毙，坐观成败么？”

乍闻此情，顾霄清往日脸上常显于人前的倨傲神色在眨眼间消弭得无影无踪，环顾四周，又见跟随在自己身后的东宫僚属多有退缩之意，不禁向李景武冲口而出道:“既是木已成舟，老二业已安然入城，只怕即刻便会与父皇会面，咱们......咱们还有截击的机会么......”

说到这里，常雷泽的心思似乎略有变化，手搭凉棚转眼望去，见目力所及之处，林馨宁身后正值烟尘四起，渐次升腾飘飞，多半便是那位处在自己意料当中的秦王殿下来了。

其实几乎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是，假使当今的那位太子顾霄清真能按照当日李景武所说，充分调度起现在屯集于帝都中的东宫十二卫数千兵马，令秦王不能轻易再入皇城，此时已经轮不上林馨宁和常雷泽在此互相答对，各自所部的将士们多半早已兵戎相见，不容留情。

心念疾转，等不及再与林馨宁互相详细阐述、辩驳，常雷泽便已经颔首应道:“贤侄女说得不差，天下无小事，我等这些作臣子的，只要稍有疏失，便再不能在漩涡中牢固立身，而会因此被波浪席卷的，绝非只有自己一人，说不得就连全家老少的命运，也会为之变更。

“适才你是要我待你等入城安顿之后，再行前往武成侯府，与林兄好生议论商谈，以便做出诸般选择和安排，但是在我瞧来，若是在下不能当机立断，只怕就等不到那一天啦。

究其根本，怨不得这位昔日在千枪万刃之间都未曾生过多少恐惧之意的将军时下身有此感，盖因在他想来，皇帝、太子、秦王三人总是一家人，哪怕当真互相瞧对方不起，亦未必能到你死我活的境地，可对待身担帝都皇城守卫职责的自己就说不准了。

更兼如太子顾霄清等人少历戎马，仓促之间根本无法知晓秦王等众的行程进度，自然也就不能抢在前头，预先做好一切部署。

等到焱朝储君闻知自己的同胞兄弟已经率领八百余亲卫将士，全数进入帝都城中，正在旧日秦王府左近依次演礼，少时便要开赴皇城，朝觐当今陛下，彼时身属东宫十二卫的将士，尚未尽数集结完成。

脸上带起苦笑的李景武原是想说上一句:‘殿下如今才全然信任微臣，将重任尽数交托，已然是晚了三秋，据此时情势而言，就算是我能为再高，终究亦难扭转乾坤。’

但他终究还是没有将这句话宣之于口，大概是怕一言说出，聚集在此地的众人大半都会做鸟兽散，只能强迫自己静下心来，按部就班地发号施令。

可天下诸事往往都是这样，由心智高明的人物做出的一应谋划，最终总需交给相关人等去确切执行，时下顾霄清所部东宫将士不复往日之能，即便有如李景武这等洞明军机的能人异才替其规划行止，也不过如镜里观花、水中捞月般，可望而不可即。

“秦王究竟是新近为国立功的英杰帝胄，此时携新胜之威，想要统帅近千亲卫先入暨阳城安顿下来，倒也并非全然无理，反而有助于延缓一些事情的发生。既然如是，我自然应为你等一行人担待则个，也罢，趁着你等初到帝都，不宜再有所耽搁，还是快些自行进城。”

再者，古往今来，不知有多少身具超凡才能，而最终却因为卷入发于朝堂的汹涌暗流，就此丧身殒命的良才，更不知有多少颇有雄才之辈，只因无法消弭生于内里的争端，最终落得身死国灭，大好基业随即付诸于清风流水，再也寻找不回。

常雷泽记得，自己年幼时曾经听一位不让须眉的巾帼豪杰说起，‘世间诸理均有相通之处，譬如治国与治家，有些时候便颇为相像。

按说此时正是春和景明之际，纵有和风自起，也当令人只觉吹面不寒、温润和煦才是，但常雷泽听完林馨宁所言，思绪纷涌之余不由得激灵灵打个冷战，仿佛自己尚处在寒冬腊月，被凛冽朔风裹卷在其中一般，不禁寒毛尽乍，脊背发凉。

‘须知不论是豪门大族也好，还是万里江山也罢，只要众人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即令真遇上了外来的强敌，一时之间是杀不死的，这便是先哲所言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的道理，必须先从中自杀自灭起来，才能一败涂地！’

今日之前，常雷泽从未觉得这样的推论会与自己身处的情势有关，更不曾料到，自己倾心效忠的那位英明神武的焱朝当今陛下，门中竟也会有这等境遇，真可谓‘宗社之忧，不在敌国外患，即在朝野上下、手足亲朋之间。’

李景武的声音本就颇为雄壮慷慨，此刻言语中更是带着一股毫不掩饰的果决和坚定，那些见惯了其人平常万事少萦于怀模样的东宫众人，均是被他的呼喝惊得不知应当做何答复。

事到临头，想到只需稍一迟疑，便足以使自己从此跌落尘埃，顾霄清终于再难掩饰自己内心的惊恐和软弱，看向李景武的眼神，便如同是望着唯一的救命稻草，目光闪烁的同时，终于还是点了点头，示意让他总揽全局，分派诸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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