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位皇子久有明争暗斗之事，这在焱朝众臣的所知中已不是新鲜事，虽然常雷泽并未身处其间，却也知晓大概，又想到这位林家侄女与身为秦王府属臣的叶珏鸳盟早定，今日有此问，定然是想借此对自己说明，两位皇子极有可能再生冲突。

一念及此，常雷泽将那句几乎冲口而出的言语生生咽了回去，脸上转瞬浮现出几分阴郁，低头沉声道:“贤侄女，依你所言，这次二殿下回帝都，是要闯龙潭虎穴来着？我却不信真有什么人物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在这皇城左近、帝都内外行此不智之事。”

林馨宁的神情与常雷泽颇有不同，笑靥如花的少女看起来并未将右千牛卫将军的说法放在心上，瑧首轻摇之余，樱唇轻启:“常叔叔未免将旁人想得太好啦，要知道自古以来在天子脚下作奸犯科者不知凡几，难道叔父真能保得万事周全，丝毫不会出于预料么？”

他原本想应声作答，当即便道‘这里是帝都，沿城内主道前行不久便能直达皇城，既有陛下坐镇，哪里还有什么吃了熊心、吞了豹子胆的宵小，敢在此地对秦王殿下不利？’，但心思急转，随后便不由得想到了那位主掌东宫十二卫的储君顾霄清。

当然，这位少女原非是与他素未谋面，常雷泽与林远素有交情，如何认不得来人乃是武成侯府的小姐林馨宁？少女妙目盈盈，望见常雷泽正昂然立在城上，随即出声娇喝道:“常叔叔别来无恙？侄女在这里给你见礼啦！”

鉴于早先大将军的独子叶珏许婚武成侯府之事在帝都中已然传得几乎人尽皆知，常雷泽此时倒也不觉有异，只当她是暗中跟随叶珏而行，今日方归，低头问道:“四爪蟒龙旗已现，敢问秦王殿下何在？不见二殿下之面，只怕贤侄女未必便能进这座帝都城门。”

今日正是右千牛卫将军常雷泽亲自当值，城外有兵马突奔而来，必然会引起其人注意，只是这位将军手搭凉棚，仔细瞧了几眼后，当即扭头对身旁的亲卫发令道:“教守卫城门的那些小子们快些开城放行，一定是秦王殿下回来啦。”

说来这位常将军当年出生之时正值夏季，连日大雨倾盆，天空中雷声闪电接连不断，而家中田地几乎成为泽国，盖因如此，其父便想起所谓‘天地定位、山泽通气、风雷相薄、水火不相射’的说法来，就此给儿子取名换做常雷泽，希望他日后成为一个聪颖知理的人。

遵照皇帝顾秉业之谕旨，帝都和皇城的安稳，原本应需由左右千牛卫将士负责，其余军中人等无令不得随意在帝都左近汇集——不过今日却不同往常，随着整齐划一的马蹄声、脚步声，有一队人马正向这座堪称焱朝心脏的雄城驰骤而来。

“只因北疆才得胜绩，暨阳、北宁两地均需人手防卫，故而这一次回返帝都，秦王殿下并未将他的横冲都亲卫将士全数带回，殿下着侄女前来问常叔叔一句:假若他和麾下众将士在城内当真遭遇他人阻拦，甚至有试图格杀皇子者，你将如何自处呢？”

平心而论，林馨宁的声音清脆娇美，甚为悦耳动听，只是这位侯府千金此刻说出来的言语，倒教常雷泽心中暗自先吃了一惊。

但民间有谚云:‘清官难断家务事’，当今陛下也好，太子或是秦王殿下也罢，说来总算彼此都是一家人，他们之间的不和睦，自己决然不能在顷刻间分辨明白，即令对其间是非曲直洞若观火，碍于自己的身份，亦不能随意表明立场、贸然行事。

尚在长考之际，常雷泽恍惚间便听得林馨宁语声复振，冲着自己说道:“叔父果然处事稳健，滴水不漏，罢啦，侄女是晚辈，有些话不应当由我来说，就烦请叔父待我等进城之后，前往武成侯府一行。”

林馨宁似乎早已知晓常雷泽定会如此相询，瑧首扬处，清亮的声音再次响起:“常叔叔不许担心，秦王殿下少时便到，只是侄女蒙殿下差遣，先到此处，是要向叔叔说一句话......

只不过智者千虑必有一失，饶是常雷泽当真文武兼资，平日间多得皇帝称赞，今时今日，却还是预料有差。他本拟少时最先奔驰而来的必是秦王顾霄霆，可等到这支人马到得城边，自己定睛细看时，才发现最早出现在自己视线中的，是一位年轻姑娘。

能够被选入左右千牛卫的将士，大多都是体格健壮、耳聪目明、心思机警缜密之辈，巡守帝都各门的同时，乍闻兵马临城之音，不见众人如何惊讶惶恐，反而都有兴奋之色。

那些身处帝都城楼上将士纷纷居高眺望，远处隐约可见一杆明黄色的缎面大旗正自随风飘舞，其上绣着一条活灵活现的四爪蟒龙，仿佛活物，正在翻腾纵越。

焱朝帝都城郭规模颇为宏大，为了使观者一望之下，顿生豪迈雍容之感，昔日营造之时，许多能工巧匠都下足了苦功。

这杆纛旗虽与世间寻常旗帜不同，并未绣明主将的爵位、官职、姓氏、名号，但瞧见这杆明黄缎旗的千牛卫将士，却都已明白来者是谁，故而并未擂鼓聚众，更不曾举烟火示警。

这支兵马来得甚快，即令将及帝都城下，却没有丝毫减缓之意，反倒奔驰得更加快了些。

目光扫探，常雷泽凝神瞧着城下林馨宁那张犹存稚气的面容，心里可不敢将方才两人的对答看成单纯的戏耍之言，思绪流转，沉吟未决，一时竟不知该当怎样回答才算妥帖。

据他本心而言，自己从来只是效忠于当今陛下，从不会参与到诸位皇子的争斗当中，不管谁胜谁负、谁高谁低，均与自己毫无干系，可自己身为右千牛卫将军，职司帝都、皇城安危，假使这两位皇子当真各自率部在城中闹将起来，那时节可就由不得自己坐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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