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是很强，但是赵镖师说得有道理，一个人在席尔沙漠里生存二十多天太难了。”坐在椅子上的王月的瞳孔泛光，也许只是阳光刺眼。

“假如父亲真的已经不在了——”她顿了顿，“相比于报仇，我更害怕再次失去。”

王月很坚强。父母接二连三去世、弟弟被陌生人夺舍、自己的眼睛到现在都还失明，她一直能用乐观的姿态来继续生活。太坚强有时候让人忘记她其实只有十六岁。

他回过头来，等待王月的下文。

“找到你父亲的下落、帮这个家庭铲除后患、让你获得自保能力，是我与你弟弟的契约内容。”

“他把自己的人生拿来做交换，我怎能不全力以赴？”

驼城的人命低贱，但是同样坚韧。顾家兄弟逼死了一名镖师，种下了一颗仇恨的种子，它会像风滚草一样以枯萎的姿态漂泊，直到找到绿洲生根发芽。

如果有一本叫《驼城生存手册》的书籍，“斩草除根”这条规矩一定可以写在醒目的位置。

“你换长袍，是要——”

“猜到了就说出来，我其实很不喜欢向别人解释的哦。”

“你愿意相信我吗？”

手指在柔顺的发丝间跳舞一样，一如初见时的粗长的麻花辫快速成型。

梨花带雨的王月摸着辫子转头问王笋：“我好看吗？”

“像个村姑。”

“滚吧！回来记得买面粉，虽然跑丝都城都是靠补给站吃喝，但是随身带干粮才不会心慌……敢不砍价就砍了你！”

王笋落荒而逃。

“弟弟可不会编的这么好，你只是看了几遍就学会了吗？”王月摸着尚有余温的木齿梳，“你究竟是何方神圣……”

昼夜交替时的料峭寒风吹进门廊，少女取出即将作为灵阵基础的小巧飞剑，用指尖在剑身一笔一画地勾勒阵纹。

在驼城少见且珍贵的“信任”，早已被她毫无保留地托付在某人身上。

……

黄蛮今天心情很好！

昨天晚上的饮酒根本算不上宿醉，实际上到达二品武者之后，除非是他自己放开心神，否则根本不会被酒水弄昏头脑。

想一想昨夜的自己确实有一些放松警惕，但是麻痹自己的并不是那些酒水，而是餐桌上的氛围——气氛有时候比酒精更容易让人上头。

而今天就是黄蛮和顾家兄弟的商队冰释前嫌的日子。

因为王庆的原因，自家镖局差点被冠上“多管闲事”的名头。损失一个镖师对于黄蛮来说根本不算什么，要是断了顾家兄弟的财路，驼蛮镖局恐怕会损失大半的收入来源。

毕竟顾家兄弟与城主府之间勾连紧密，甚至有人传言顾家兄弟根本就是城主的爪牙……

如果不是觊觎王庆家传的那一手隐藏自己实力的武技，黄蛮一定会狠下心来帮助顾家兄弟斩草除根的。

“只要那个小子不要跳出来搞事情，顾家兄弟多半还是会卖这个面子给我吧？”

顾家兄弟离开驼城之后，黄蛮就可以试着从王笋的嘴里撬出来武技的秘诀了——最好那个小子能够识相一点，用自己的沉玉掌法来换取一门武技，已经待他不薄。

如果不识相的话……黄蛮摸了摸自己怀里的玉瓶，他昨天瞥见了那女子的容貌，这“毒闸”也许可以胁迫更多东西……

来挑选镖师的自然是顾家兄弟中管理商队账目的哥哥顾文，此时他正在翻阅资料。

“您也是我们镖局的老主顾，我不用多做介绍，要试身手也可以，镖师们已经在前院演武。”

顾文长得就像个中年文士。不知道在丝都城过着什么样的生活，明明是在沙漠中奔波的人，竟然并没有黢黑的皮肤，黄蛮站在边上有些自惭形秽。

昨夜他也有这样的经历——那是生活富足的人发自内心的对文明的向往。驼城的富人们仓廪实而不知礼节，走炼体路线的武夫更是恨不得把肌肉练到脑子里去，这份优雅实在是学不来。

“身手信得过。”顾文略了一眼前院集结的挺拔身姿，“但愿不要多管闲事。”

这句话实在是无礼至极，但黄蛮仍然将爆燃的怒火压下来：“阁下请做决断。从名册中选三人。”

“这个王笋是谁？怎么才十五岁就册为镖师？”

黄蛮准备搬出早就准备好的说辞，却被一道清亮的声音打断。

“继承家父武学，有志不在年高。”

看也不看脸色铁青的黄蛮，顾文饶有兴致地看着刚刚进入院子的少年：“你父亲是谁？”

王笋侧一侧身子，露出顾文熟悉的长短两个布包，正是拆分后的陌刀。

“王庆。”

“怎么办？看起来顾家兄弟知道下一支商队抵达的时间……为了省去黑风暴的谎言被拆穿的尴尬场面，他们选择提前上路也是很合理的……”

王笋推开大门，清晨的太阳已经颇具威严，金色的晨曦洒满大地。

“没必要冒险吧。”

他拿起来一把梳子，将自己刚刚胡乱扎好的头发放下来。这把木齿梳是母亲的遗物，父亲以前总是用它给母亲梳头。

王月“看”到少年修长的手指插进自己引以为傲的秀发当中，她的心在战栗。

“你弟弟说他最喜欢看父亲给母亲梳头。母亲走后他最喜欢帮你梳头。”

假如这个时候王笋出现在驼蛮镖局，成为返程的镖师候选人之一，顾家兄弟一定会毫不犹豫地选择王笋，然后在沙漠中故技重施，让王笋人间蒸发。

王月当然明白。

王月絮絮叨叨地说着，刚才在赵镖师面前显得十分悲伤的王笋却慢条斯理地更换镖师的长袍。

“你以为我为什么要费功夫给你练气期就能够驱使的灵阵啊！要是有时间让你突破到筑基期的话，不知道能剩下多少时间。”

第五十六章：自投罗网

当然还有一个原因是为了保护王月人生中最弱势的时期。

这个原因大可以不说就是了——王笋一向是喜欢做不喜欢说的性子。

泪水现在模糊不了她的双眼了。尽管滚烫的泪珠顺着脸颊滚下来，滴答滴答的落在地上，王月仍然能够“看”清楚向她走来的王笋。

他好像长高了一些，十四五岁的男生一天一个样，也许很快就会比自己高很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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