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啊……我还是叫你颜绮绫吧，阿图萨听起来有些拗口。”段宁看着管道上爬行的壁虎，心想“膈应”这个词在旧语里该怎么说。

颜绮绫并没有拒绝段宁叫她的本名，而是讲道：

“每一位‘余烬’，都会有自己的阿图萨，您也不例外。”

“是的。这在旧语里是‘薪台’的意思，您可以理解为盛放火的柴堆。”

“为什么会不公平？”颜绮绫冷冷地反问，仿佛听到了什么大逆不道之言。

“就是很不公平啊。”段宁解释说：“你想啊，阿图萨死了以后，余烬还能再找一个阿图萨，听起来没什么损失嘛；但是余烬死了，阿图萨也会跟着一起死，太没道理了吧。”

“对了，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段宁想起来，女孩从未做过自我介绍。

两人也算一起经历了不少事，可他到现在都不清楚怎么称呼女孩。

“可能这就是戴眼纱的好处吧。”段宁忍不住悄声吐槽。

“请相信我撒合拉曼，这是最便捷的路了。”女孩的语气丝毫听不出来厌烦之意。

段宁说完才意识到，自己好像正在抨击这个女孩的信仰，可他来不及收回说出口的话了。

颜绮绫沉默良久，没有回答。

两人就这样接着往前走，气氛冷到了冰点。

该死，你这张嘴也太笨了，赶紧想点话题缓解一下尴尬！段宁心里暗骂着，恨不得抽自己两巴掌。

“您是一位善良的撒合拉曼，还很有趣。”

颜绮绫突然停下脚步，转身面对段宁，微笑着说道：

“但是您可以试着理解一下。就像我刚才所说的，阿图萨不具备成为火的资格，但是为何，我们这样的人还能使用初火的能力呢？”

女孩说完停顿了一会，仿佛在给段宁思考问题的时间。

“这个嘛……我不明白。”段宁压根回答不上来。

“那是因为很久之前，曾经的余烬大人，在得到初火恩典的同时，将这份殊荣分享给了一文不值的阿图萨，让她们也能够走上侍奉火的道路。”颜绮绫靠近了段宁，温柔地牵起他的双手。

“因此，在很多阿图萨的眼里，余烬的地位更甚于初火。阿图萨的责任，便是为自己的余烬献上一切，在所不惜。”

“所以不必在意，撒合拉曼，我很清楚我要做的事。我会为您献出肉体与灵魂，就如同您对初火的誓言一样，这对我来说很公平。”

女孩的……肉体？段宁有点不合时宜地想入非非了。

不不不，太龌龊了。段宁摇了摇头，从脑海里赶走了这些肮脏的想法，认真品味起颜绮绫的话来。

不得不说，这些话很有分量。这个女孩几乎着了魔一般无条件地信任他，不惜赌上一切，仅仅因为她认为段宁是“撒合拉曼”。

段宁不禁开始重新审视起自己与女孩的关系。

“就是这里，撒合拉曼。”颜绮绫不等段宁再说些什么，便越过了这个话题。

段宁看向四周，发现他们已经身处下水道的尽头，前方是有几十米落差的大型蓄水池，一叶木舟停在水里，显得异常突兀。

这座城市的所有污水都通过迷宫般的地下水道，在此处形成类似于瀑布的激流，汇入污水处理厂的蓄水池，再经过繁琐的净化程序，最后又将自来水送往各个家庭。

“我们不会要坐船上，从前面冲下去吧？”段宁向颜绮绫投去不安的眼神。

“是的，这是最快的方法。”颜绮绫淡淡地回答。

“最快去死的方法吧？”段宁几乎喊了出来，“你知道下面有多高吗？九条命都不够我们掉的！”

“请您相信我，这段时间不要放开我的手就好。”颜绮绫坚持道。

“好吧。”段宁犹豫再三还是选择妥协。他在女孩身边见过太多奇幻的事情了，直觉告诉他肯定另有玄机。

再说了，她辛辛苦苦找到自己，总不可能是为了自杀有个伴吧？

于是，颜绮绫一手牵着段宁，踏上了那支在激流中保持静止的木船。段宁见没有出事，也小心翼翼地站了上去。

段宁坐在船尾，空出来的左手紧紧把住船舷。颜绮绫坐在船头，安静地看着段宁。

“准备好了吗？”颜绮绫问。

“额，应该吧。”段宁忐忑地回答。

木船就像听懂了二人的对话一般，突然动了起来，顺着激流冲出了闸口。

完蛋完蛋完蛋……段宁紧闭双眼，不敢看会发生什么事。

如果段宁此时睁开眼，反而会更惊讶。木船出了闸口之后，没有坠入相差30来米的蓄水池，而是进入了一片灰蒙蒙的世界。

木船在这片世界里漂着，浓郁的灰雾仿佛就是供船行驶的水流。

“撒合拉曼，我们到了。”

段宁再次听见颜绮绫的声音，感觉只过了十来秒钟。

发觉船停下不动了，段宁睁开眼，一片扎眼的白色闯入他的视线，刺痛了他的眼睛。他用手掩着，许久才适应这里的光线。

段宁放眼望去，看见高耸陡峭的雪峰，听见耳边呼啸的风声，他呆住了。

“这、这、这……这是哪？”段宁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指着这片冰天雪地。

“这是怀火者的聚落——‘火之礼堂’。”颜绮绫拨动段宁的手指，让他指向前方的群峰，“看见了吗？那个方向，像是高塔的建筑。”

段宁顺着手指的方向仔细瞧了一会，才看见被山峰遮掩的一团阴影，它和黑夜融为了一体，没有人指出根本察觉不出来。

“撒合拉曼，请您千万不要放开我的手，不然您会马上冻毙于此。”

经女孩这么一说，段宁这才反应过来，他置身于雪山之上，却不觉得寒冷。

应该是她的超能力之类的东西吧，就和挽回鹿安乔的灵魂一样。段宁在心中猜测道。

颜绮绫和段宁牵着手，一起走向了那团阴影。

就在几步之遥时，段宁才完全看清楚，原来那团阴影不全是颜绮绫口中的高塔。

高塔的外围，有一个不知名的东西，盘踞在高塔的周围。可以看出，它在这有这年头了，身上覆盖着厚厚的积雪，难以认出全貌。

“什么鬼玩意？”段宁嘀咕着，由于不敢放开颜绮绫的手，只好伸长脖子朝它仔细看去。

这个东西棱角分明，呈现将高塔包围起来的形状，很像一只熟睡的猎犬，在梦里还护着自己的食物。但它一动不动，明显是个死物。

直到段宁看到了他的爪子。

“是龙！”段宁大喊一声。

那是一具龙的尸骸，比段宁早前见到的那只龙还要大，大到哪怕一颗最小的牙齿，也比段宁的身高还长。时间无情地吞噬了它的血肉，只剩下庞大的骨架。灰白色的龙骨反射出点点白光；它的前爪锋利无比，还能依稀看出曾经的凶猛；原本强悍的双翼，此时静静地垂在地上，宛如君王的宝座。

明明是一具尸骸，却依然透露出不容置疑的威严。

但无论如何，巨龙已经死去，它永远地长眠在山巅。这里是距离天空最近的地方之一，劲风是它的悲鸣曲，冰雪成为了它的棺椁。

“它曾经是鼎鼎大名的‘红龙’，是初火的忠实守护者，已经在此安息许多年了。您今天看见的那条龙，就是她的后裔之一。”颜绮绫说着，向巨龙的尸骸微微欠身致意。

“原来你们还养龙？”段宁大感诧异。

这么一来，也就能想通为什么那条龙会对罗戈里兹发起攻击了。

“并不是我们养龙，龙类的历史远比人类悠久，只不过初火解放了它们。严格来说，红龙是我们的一员。”

“解放？从那些奇形怪状的家伙手里吗？”段宁想起了梦里的宫殿，以及其中不可名状的生物。

“没错，旧主们。”

“你说的与远古邪恶的战争，不会就是它们吧？”

那玩意，连龙都能当玩具，怎么着都不像是我能弄死的类型吧……段宁心里已经打起了退堂鼓，就差把白旗扛在肩膀上了。

“您说的对，撒合拉曼，正是它们。”颜绮绫依旧平淡地回答。

整座城市也在这时活了过来，俯瞰下去，遍地都是耀眼的霓虹，好像它正披挂晚妆，将要出席盛大的舞会。路上车水马龙，街上纷纷攘攘，每个人皆是这个城市每晚例行舞会的一部分。

看样子，让她不再使用敬语需要一个漫长的过程。

“阿图萨？”

“若是火死了，薪台也会死去。反之，火在失去了原有的薪台之后，可以在另一个薪台上继续燃烧。”

“这就是余烬与阿图萨之间的关系。”

“可是，这对阿图萨来说也太不公平了。”段宁下意识地接话。

“我曾经有一个名字，叫做颜绮绫，不过已经没有人记得了。我现在是您的‘阿图萨’，您叫我阿图萨就好。”女孩回答得不假思索。

她虽然在前面领路，但是并没有段宁想的那样“自顾自”，而是始终与他保持着一个身位的距离。段宁块她也快，段宁慢她也慢，这个距离几乎没有变化过。

然而，有两个人却与城市的喧闹格格不入，他们行走在地下水道里，简直就是被赶出舞会的老鼠。

“希望你不嫌我多嘴，因为我怎么也想不到这辈子会钻下水道。”段宁无奈地说道。

烟火仍在继续，在繁星点缀的夜幕中，就像一幅幅精美的画卷。它们是黑暗中的花朵，夜晚是短暂而珍贵的花期，于是争相在衰败前努力地盛开着。

其实，这里比他想象的要干净，可是站台旁边的污水沟传来难以忍受的恶臭，几乎令他窒息。

他眼见一只肥硕的老鼠从他们的脚边溜走，不由得寒毛直立。而女孩仍自顾自地走着，一副丝毫不在乎的样子。

“阿图萨是余烬使命之路上的引导。余烬没有阿图萨，就如同火焰没有柴薪，是不会长久地燃烧下去的。”

“与怀火者和余烬不同，阿图萨不具备成为火的资格，因此只是有幸承受初火的光芒，而不能燃烧自己。一个阿图萨，一生仅能侍奉一位余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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