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五只是在小十七回来后将她的头发揉的一团糟，以至于小十七用感到莫名其妙的眼神像一十三求助，想知道五哥为什么突然傻掉了。

五用了一周的时间没日没夜的探索，为一十三和小十七尽可能的准备食物和水，好让自己的告别不会有忧虑。小十七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但五每次都只是微笑着揉揉她的头，而一十三不发一语。

再后来，五就死掉了，死在了看守的枪下。

五似乎并不打算告诉小十七他身上发生了什么，也许在他眼里小十七永远是孩子。他活着的时候，一十三和小十七都是孩子。但他快死了，所以只有小十七应该是孩子了。

“我。。。”一十三站直了身刚想开口，一只小手抚在了他的头上。

一十三诧异地睁大了眼睛。

梦想。

五不止一次提过他的愿望，那个在一十三看来有些愚蠢的梦想：有生之年到不夜城的地面上站一站。

一十三点了点头，匕首永远放在夜半惊醒时能直接摸到的地方，这是旧城人的习惯。

“嘛，大概要交代的就只有这些了。”五挠挠自己的寸头，冥思苦想还有什么没有交代完，想来想去好像没什么了，转而露出了笑容。也不知道一个快死的人是怎么笑的如此灿烂的。

十七尽力地垫着脚尖，伸长了手臂轻抚着他的头顶，温柔地说道：“五哥走了你也很伤心吧，不要硬撑着了了。我知道你心里也不舒服，难过就哭出来吧。没关系，天这么黑没人知道的。”

一十三感受着头顶这只手带来的温暖，看着小十七的小脸，叹了口气。

这妮子，都说了他不会读心术了。

一十三伸手环过小十七头顶，稍微一用力将她带到了怀里，把她的头埋在了自己肩膀上。小十七一直没有抬起头，开始时还挣扎几下，不一会儿就传来啜泣的声音，继而哭得撕心裂肺起来。

一十三轻轻叹了口气。五死后这丫头一直都在强撑着装作没事的样子，对于五的离去她才是这世上最难过的人啊。

“为什么啊！为什么。。。五就那么死了啊！”小十七两只手紧紧地抓着一十三的衣服，泪水浸湿了一十三的肩头，“他可是食尸鬼啊，旧城的食尸鬼啊！为什么啊。。。”一十七嗓子已经哭哑了，可还是大声呐喊着，“为什么他要给那些看门的人跪下啊！！”

一十三闭上了眼睛。

五是旧城最强的人，这是整个旧城公认的事实。一十三毫不怀疑五能在夜里轻松的把所有守门的人全都杀光，然后一只手推开铁门，大摇大摆的走进不夜城，即使他们每个人都配有枪。

他是五，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拦得住他，没有人配拦得住他。

但五是白天去的，没有攻击，没有躲闪，他死了。

五遵守着自己的规，他是不愿意给别人添麻烦的。那些守门人看门是他们的职责，放他过去是情分，不放是本分。所以五定是向他们询问，自己能不能到铁门那边看一眼，被抬起的枪口枪口指着拒绝了。那时五想过动手吗？应该是没有吧，五真是傻的可怜。

他俯下身子，双手摊在膝盖前，额头叩在手前地面上。五给了那些人尊重，因为那是五这辈子知道的最大的礼。

一十三猛地握紧拳头，指甲嵌进手心肉里。

但是那些人没有还礼。

他们哈哈大笑，领头的人将子弹打进了五俯下身的后背里，打空了一个弹夹五都没有死。守门人感到惊奇，而后所有人向五一起射击，直到所有人的子弹都打空了，他们眼里的这个趴着地上的怪物才停止了呼吸。雨冲刷在他后背，混着血渗到地上。

全程五都叩拜在地上，没发出任何声音。

即使隔着很远，一十三依旧看到了那些人眼中的神情，戏谑的，嘲弄的。

逗狗般的眼神。

就像狠狠的给了被拴着的狗一脚，看着它蜷缩成一团，倾听铁链哗啦的声响和狗的呜咽，点着烟露出舒适的微笑。

呵。

尸体被拖走，大概是喂了老鼠。而后老鼠繁殖，旧城人再以老鼠肉为食。每个旧城人都是以这样的方式结束，真正的尘归尘，土归土。

也不知过去多久，小十七哭累了，趴在一十三怀里，脸还是在肩头埋着，只是身体不时颤动带有一两声小小地抽气声。两个人都没有说话，这宁静是对这两个孩子最好的慰藉，一切悲伤和愤怒都会溶于夜色，变成云飘向高处，就算总有一天会随着满城的酸雨落下，但那是未来该考虑的事。

他们还活着，至少现在还活着。

小十七在一十三怀里一动不动，一十三看到她的耳朵红红的，这丫头大概是哭完了开始感到尴尬了。刚刚装小大人安慰人转而就在人家怀里哭起来，这算什么事。

一十三用指尖挠挠她的耳廓，她痒得耳朵扇了扇，可还是赖在一十三怀里。

一十三继续用手指骚扰小十七的耳朵，小十七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用拳头轻轻锤了锤一十三的胸口。

“感觉好点了吗。”一十三摸了摸小十七的头，有点起油了。

小十七其实是理解五的，就算她不一定认同五的做法，但她尊重五的选择，只不过一时无法接受现实罢了。

“一十三，你不会死的吧。”小十七把脑门抵在了一十三的胸口上，小声地说道。

“人哪有不会死的。”一十三笑了笑，揉了揉她的头，“不过我会保护好你的。”

小十七抬起了头，一把揪起一十三胸口的衣服，把脸在上面蹭来蹭去，擦干了眼泪和鼻涕。仰起头，踮起脚尖，重重的拍了下一十三的肩膀，终于露出了笑容：“是我该保护好你才对！”

一十三点了点头，笑着拎住小十七，也不顾她的反对，用袖子在她脸上胡乱的擦了几下。因为眼泪哭的满脸都是，倒是把脸上灰给冲洗干净，现在小十七看上去真的像一个小公主了。

“走吧，我们回去，今晚我们得换个位置住了。”他们之前和五一起住的位置从五死后就不再安全了。“不过。。。”一十三嘴角勾起，“我得先去广场换一件衣服。”

“哼。”小十七红着脸扭过了头。

他身上这件西服的胸口和袖子上都是某位哭鼻子小女孩的眼泪和鼻涕，本来也穿了一阵了，上面都是尘土和泥，也是时候换一件了。

一十三蹲下身从脚边的背包里摸索着，翻出一个长柄型的物件。

黑墨色的机身嵌有几圈银白的铁纹，棱角分明的外壳诉说着旧城过去工业文明的辉煌，肃杀却又带有冰冷而娇艳的机械美。时光不敢在其身上留下过多的痕迹，就算让它微微变色都要小心翼翼，就如头部嵌着的琉璃一般，世界不敢赋予它色彩，但即使被剥夺了颜色只剩透明的虚无竟依然璀璨夺目。神赋予它引领黑暗中迷途的羔羊的权，它说：“前方应有光。”，黑夜向两方退避为其让出一条路。匠人惶恐于世人只记其奉献之功，故费劲心血在其机身上镌刻三字，以免后人忘其名讳。用手轻轻抚过依旧能摸到匠人刻下的字迹，于月光下发亮，这三个字就是：手，电，筒。

一十三按动开关，果然很亮。

说实在的，在旧城手电筒可不好找，当时找到这东西可着实让一十三高兴了好一阵子。

旧城是一座被遗弃的工业城市，或是因为能源枯竭，或是因为环境污染，人们渐渐搬离出去，旧城就此荒废。而在二十年前，由于不夜城贫困人口清除计划和生育法案的实施，旧城被重新启用，还顺带着建了一面隔离墙。

第一批被扔进来的人还能轻而易举的找到各种东西，而经过二十年消耗到现在，找到一根没用过的手电筒都是奢侈的。毕竟手电筒这东西可算是古董了，更何况是有电的手电筒。旧城已经不知停电多久了，也许是三十年。也许是五十年，而未来将依旧如此。

“走吧。”一十三背上包，拉上十七的小手，“我们该回去了。”

或是淋了不少酸雨，或是吃多了会让人三分之二舌头麻痹的蘑菇，人就是这么脆弱，那天五告诉一十三：“我要死了。”

所以五觉得自己应该去不夜城的地面站一站，这是他的梦想？也许吧。

问题是这里是旧城，是只进不出的地方。从来都只有人被套麻袋扔进来，没有一个人能出去过，至少一十三有记忆以来没有听说过。但如果人体组织也算人的一部分的话，那他倒是看过不少人硬闯铁门被看守爆了头，只不过隔了太远看不清，也不知道血和脑浆谁先冲过终点。

“不过五哥那是在走自己的路，也算是那什么。。。死得其所？”小十七没等一十三回答就笑着放开了他的袖子。

五直到最后都在坚守着自己的准则，一生倒是不愧本心。

“你也真是的，都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这么别扭。”小十七手一撑在天台上站起身，又伸手把一十三拉了上来。

一十三无法理解，在他看来都是在一个星球上，哪里的地面不相同？但他是五，五想去不夜城站一站就只是站一站罢了。或是愿望，或是执念，或是因为五曾经听爱摄影的老王头说过：人都应该是有梦想的。老王头是墙那边过来的，说的话就是有道理。

五伸出大手，揉了揉一十三的头：“小十七交给你我放心，而我就趁着还活着去实现下梦想吧。”

死亡在旧城是一件很常见的事情，由于酸雨和吃的食物，旧城人的寿命都不会太长。每年都会有人死去，而后又会有新的人被扔进来，包括但不限于三四岁的弃婴，不夜城的流浪人，倾家荡产的破产者等等。

但这件事的问题在于，那个人是五。

五在一周前死了。

人都应该是会死的，五会死，他会死，小十七也会死。他也不知道这时应该说什么，因为他从来没想死亡竟然敢来找旧城的食尸鬼麻烦，在一十三的想象里五应该是能把前来勾魂的使者按在地上锤的。但这件事还是发生了，就像每个凌晨都会开始的雨。

“你们两个要照顾好自己，不要淋太多雨，生病了就不好了，记住生病了要吃药。半夜睡觉时要记得把烛火熄灭，注意晚上别睡太死。”五絮叨着旧城的生存法则，这些已经刻到了一十三骨子里的东西，“还有，有人欺负小十七就把他宰了。”

“你。。。会这么想是不是因为五哥？”小十七揪着他的袖子问他，手用力到有些颤抖。

五死在了门前，一辈子都没有踏上过不夜城的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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