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十三静静的等待着。

也没过多久，小十七转过了身。她抬起头，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我想去不夜城，跟你一起。”

不再是玩笑话，小十七宣誓着她的梦想，就像五一样，这份坚定也跟五如出一辙。

小十七沉默了，两个人间只剩下雨滴敲击在雨衣上的声响。

这条主路的第十三根路灯旁，这是旧城居民区和无序的分界线。

不知道谁规定的，不过大家都这么说。

“而意识到画上面的是我的时候，我有一些。。惶恐。我有些害怕见到那时候的自己，真奇怪，我以前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个。”小十七的脸在雨衣兜帽下面若隐若现，“我们身上穿的衣服是不夜城送来的，我们吃的东西是老旧城留下的。我们就像书里描述的：动物园里被散养的猴子。”小十七自嘲的笑了笑，“哎，想那么多都没用，就像你说的，可能我们两个明天就不在了。在这胡思乱想，还是吃太饱。”

小十七快走两步，像是要把这个话题甩在身后，可还没跑出去，就被牵着的手拉住了。

“喜欢？”

“嗯。”小十七有些心不在焉，“喜欢。但问题不在那，我甚至想过自己变老是什么样子的，老到牙齿掉光，走不动路，扶着墙壁才能上下楼，就像一张风干发黄的纸。但今天看到这张画我才意识到，我从来没有考虑过，我长大后是什么样子的，就像五那么大的时候。我的印象里我应该是直接就变老的，就像中间被锯子锯掉一截。看到那画的时候我的第一反应竟然是，画上面坐你旁边的女人是谁啊。”小十七笑了一声，而后顿了顿，整理着语言。

一十三问的也奇怪，问什么不好，问想不想离开旧城。一问他他还不觉得旧城不好，你不觉得不好你离开个屁啊。

再说了，旧城那是想走就走的地方吗

但二十六突然就想去无序了，非常想，坐在椅子上坐立不安，像是被老鼠用爪子的指甲尖一下下搔着心脏。

于是二十六收拾好东西，背上包，披上雨衣就出了门。

走到了主路的第十三根路灯旁。

二十六记事并不算早，第一个能给他刻下真正记忆还要属五岁那年掉在他脚边的眼球。那眼球还拖着一根长长的神经，带着血丝。眼球从那个被抬走的死人的眼眶滑了出来，蹦蹦跳跳在地上滚了几圈后到了他的脚边。也许是记忆模糊了，也许是记错了，但眼球在盯着他看。即使沾了霉斑似的泥点，上面的晶体已经破裂外翻，眼球依旧是活的。二十六就这样一直跟它对视着，直到另一个探索队的男人走过来把眼球捡起。

听说死去的那个男人是被流放者用拳头捏裂了头。

那天是流放者第一次出现在人们的视野中。

流放者不知识如何出现的，但是令人意外的是，这些流放者只会停留在远离不夜城的那半区域，就像设定好的一样，从不会踏过分界线半步。但你若是主动挑衅，流放者还是会追出边界，把你的头拧下来。

流放者把人逼出了城市中心，现在的居住区算是过去旧城的郊外，没什么吃的的，即使旧城人努力养了老鼠，种了蘑菇，还是无法解决食物的问题。人们不得不进入城市探索，然后不断死去，再不断有人被送进来，形成一种微妙的平衡。

感谢流放者，不然旧城估计早就人满为患了。

但那时的二十六是不知道这些的，他只是与掉出的眼球对视，既不感到恶心，也不感到害怕，就像看着一只濒死的老鼠，在地上不断的翻滚。从那时开始，二十六就特别喜欢去照顾受伤的人，做着精心的关怀，帮他们换纱布，擦拭他们吐出来的血，听他们的临终的故事。

收到被照料的人的一句谢谢，然后看着他们死去被抬走喂老鼠，最后在心底默默说上一句：二十六，你可不能变成他们那样。

他一直说自己想去无序看看。

无序是不让孩子进的，这算是旧城不成文的规矩。

当然，探索队不带你，你完全可以自己溜进去，然后找人托个口信，把你的画挂上东墙。

后来他靠着跑得快，跑腿给人传消息，进了青竹会。算是有了份稳定的活，至少在十五岁前轮不到他进无序探索队。如果可以，他能选择一直呆在居住区工作。毕竟像他这样能说会道的人在青竹会并不多，每个被扔进来的人都变的寡言少语的。青竹会需要他这个联络跑腿的人。

二十六一直很羡慕一十三，有五这样强的人带着他们在无序探索，教他们如何生存。每个人生来都是不平等的。如果换做自己，会做的更好吗，恐怕不会，毕竟他做不到狠下心把别人的耳朵咬下来。

“你在无序里不害怕吗？”二十六曾经问过一十三这个问题。

“我在无序里跟五走散过，足足三个小时。那天我差点失去自己的头。”一十三用手在下巴处比划了一下，明明是开玩笑的语气，一十三却面无表情，“习惯了。”他说道。

这是一种异常，就像与带着神经的眼球跳动对视的二十六一样。

旧城里每个活着的人身上都有异常，就像一种病态的疾，每个人似乎都在用习惯一词当医用纱布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所以，为什么自己还是站在这里了。

二十六站在第十三根路灯前，深呼吸几口，将脚迈出半步，然后僵停在了半空。

胃在被拧动，里面的胃液似乎在一点一点的被挤出来。呼吸变得沉重，心脏被胃液冲进了头盖骨里，满脑子都是敲锣打鼓的心跳声响。迈出去的腿像是被从天上落下来的断头台直接砍断，麻木的失去了知觉。

算了。

二十六上半身后仰，把身体交给与生俱来的重力，砸进地面的薄薄一层的积水里，连水花都溅不起来。雨滴不断淌在他雨衣兜帽下的脸上，二十六大口的喘着气，发出低沉且安静的笑声。

“呵呵呵呵呵。”

笑的跟哭似的。

“你这是怎么的了？”熟悉的声音从躺在地上的二十六头顶传过来。

这个人经过二十六，站在了他面前。

“地上凉快？”披着雨衣的一十三伸出了手。

“还行。”二十六看着轻而易举就迈过边界的一十三和小十七，眼神复杂，但他还是搭上了一十三伸出来的手，把自己拉了起来。

“你这大包小裹的，准备进无序？”一十三看着被二十六身上的防护物品撑起来的雨衣，挑了挑眉。在无序，背太多东西会拖慢速度，而且也装不下太多东西。所以探索队都是轻装上阵，出事了也能直接跑。但不能做防护就很容易死去，这倒是事实。

“就来这看看。”二十六也没法解释。

一十三看了看二十六，很容易就能想明白发生了什么。毕竟，二十六从来没有靠近过无序的边界。

一十三想了想，抬手指了指二十六的背后。

“那才是第十三个路灯，你背后那根。”一十三又指了指旁边的路灯，“这是第十四根。”

一十三坚定语气差点连自己都信了。

说实在的，二十六明显没有做好进无序的准备，他进去也是送死。一十三甚至想让他直接回去，但要是没人推他一把，估计他永远都没办法跨过这道坎。

当然事情并不总是跟着人的想法进行的。

听完一十三说的话后，二十六怔住了，他似乎在脑中不断处理着这一句简单的画。而后突然呼吸变得急促，脸上的血色屈服于重力沉到脖子下面，不知流向了何处。一十三看出来二十六并不舒服。二十六恍惚着，无所适从，就像被突然扔到外面的家养猫。

一十三刚想开口，只见二十六丢下一句：“我还有事，先走了！”，就转身逃也似的跑了，头也不回，连雨衣的兜帽都没有扣上，活像一头狼狈的败犬。

小十七有些意外：“他。。”

“他只是还没习惯。”一十三接过了话。

一十三看向二十六离开的方向，那仓促的背影现在已经看不太清了。这算是好事吗？谁知道，至少二十六远离了危险，回到了从前的生活，就像以前一样。

那自己呢？真的已经习惯了吗？

一十三拿脚在第十三根路灯旁那条不存在的线上蹭了蹭，像是想要把无序的分界线踩掉。想来是不可能的，毕竟不存在的东西怎么可能会消失呢，它总会一直存在的。

‘就算离开旧城不也就是从一个笼子跳到另一个更大的笼子中吗？’

“走吧，趁着天还亮着。”

一十三紧了紧自己的雨衣领口，迈步跨进了无序之中。

“我们可能要在无序里住上一个晚上。”一十三转头对跟在后面的小十七说道。

“没什么，那种事也就随便一想。。”

“我想听。”

一十三说道。

二十六背着背包全副武装站在街道中央，外套了一件黑色偏紫的雨衣。只不过现在他正在一根路灯旁边来回踱步，时而用脚在地面上蹭来蹭去，时而做着立定跳远的预备动作来回挥舞着手臂，可却一直没有跳出去。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至少没受过什么刺激的人是干不出这个事的。好在现在街上已经没有什么人了，也没人会在雨里看他发病。

二十六觉得自己是受刺激了，这应要怪到一十三身上的，毕竟要不是一十三最后问的那个问题，自己也不会站在这里。

“你想说的话，我想听你说完。”一十三说道。

“嗯。”一十三点了点头，等着小十七继续说下去。

“啊？哦。”小十七从愣神中惊醒，点了点头。她估计还在回味老王头给她画的那份礼物，如果不是不得不赶去无序寻找食物，她能躲在屋子里捧着那幅画看上一天。

街上的人照来的时候少了很多，算了算这个时间，旧城的探索队应该已经出发了。像五这种一个人在无序里探索的在旧城并不多见，流放者在无序里横行，普通人见到流放者只有跑的份。按照常理来说，人多还是力量大的，两大帮派的人各自派了一队进无序探索。当然也经常出现两个探索队在无序互相抢夺的情况，甚至会出现死亡。不过无所谓，死了的尸体拖回去喂老鼠，毕竟旧城里面最不缺的就是人，永远会有人被源源不断的送进来。

一十三带着小十七走向无序的方向，雨滴落在雨衣上发出噼啪的声响，旧城的雨要到傍晚才能结束，至少现在是完全没有要停的意思。

“在想什么？”一十三把手伸进小十七的雨衣袖子里，小手冰冰凉凉的。好在两个人袖子都不算小，就算牵着手雨也淋不到。

“那幅画。”

一十三把手伸进小十七的雨衣兜帽里，揉了揉她的脑袋。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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