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左眼是假眼，在六年前第三研究所毁灭的时候被人一拳打碎了，连带着他的半个面部的骨骼。所以理论上，他这精致的脸也是假的。

不过那些都不是问题，只要有钱，生物技术就都能给它复原。就比如自己的脸，现在还能自由的做出表情。而那只眼睛，只是自己懒得装罢了。一只机械眼可比人眼好用的多。

楚所长走进电梯里，电梯开始平稳快速地下落。

楚所长将那只假眼取回，塞回眼眶里，在柜子扫描眼球的时候还会给它自动消毒，干净又卫生。

台子上躺着一具尸体，一个健硕的男人，说是健硕倒有有些不合适。那是一个身材标准到极致的男人，每一块肌肉的纹路，每一个骨骼的长短，都趋于纯粹。若是让随便哪个古艺术雕塑家来看，他都会震撼般留下眼泪，世上怎能有如此纯粹的躯体，纯粹到尸体留存于世间都是对普世价值的亵渎，应是一把火烧掉，让这份纯粹升华。

当然世间不会允许有绝对的纯粹存留，势必会存有瑕疵使其均衡。

楚所长盯着窗外，这不重样的夜色他看的也有些倦了，夜晚就应该是全新的创造之物蓬勃生长的时刻，而不是被这腐朽的夜色吞噬咀嚼到只剩下钱，酒，和男男女女脱到小腿的裤衩。

“黛丝，二级信息防护。”

大概是哪的帮派火并，或者是谁又突发奇想想要抢劫店铺，又或是哪个宗教的教徒在推销信仰时候给人惹急了被来了一枪，然后那些教徒直接从经书里面掏出大口径勇猛还击。

这些都是不夜城确切发生过的事，毕竟不夜城是一座自由之都，混乱和虚假的秩序才是这里的主基调。

男人的尸体的左半部分已经严重萎缩，肌肉和皮肤都成了棕色，干的就像枯树的皮，然而右半部分却是诡异的红润，如同只是平稳的睡去一般，丝毫看不出只是一具尸体。

这个男人留着寸头，若要让一十三和小十七来看他们肯定认识。

这是五。

楚所长带上白色橡胶无菌手套，走到五的尸体旁边，打了个招呼：“呦，师弟，真是好久不见了。”

尸体自然是不会呼应他，若要有了回应，那楚所长肯定直接转身就跑，他可不想再挨上一拳，那一拳的疼痛仿佛还印在他的眼眶里。

楚所长拿着手术刀，在五左半边胸口划了一下，锋利的手术刀竟只在枯木般的皮肤上留下了一道白印。而他又用刀在五的身体右侧割了一下，这次手术刀成功划开了一道口子，里面的肌肉颜色偏白，但伤口处不断蠕动，细小的肉芽快速的缠绕编织在一起，只是一个呼吸，伤口就消失了，连白印都没有留下。

楚所长丢下手术刀，扶着试验台，癫狂地笑着，笑到站不稳，笑到跌坐在地上。这一片空旷的地下回荡着属于他的快乐。

楚所长躺在地上，抹了把笑出的眼泪，絮絮叨叨地说道：“老师不懂我，但你应该是懂我的啊。我们都想让世界变得更好不是吗。师弟啊师弟，有你的帮助，我们将推动所有人类的下一次进化，那时人人的身体都将有着全新的突破，那时人人都将能飞檐走壁，疾病将没有半点威胁！而我将成为下一个重升，我们将一起改变世界！”

“老板，我们派进旧城的第一批清洁工一部分遇上了蝎式改造人，有较大伤亡，要不要派第二批清洁工进去？”

慈善家斜靠在自己家的沙发上，眯着眼睛听着他的秘书给他汇报情况。

“你看着办，太阳落山了，时候也差不多了，把那些无人机也都派出去吧。”

“好的老板，电视台那边也安排好了。”

“行。”

网环通话关闭，慈善家身子一歪躺倒在自己的豪华沙发上，翘着二郎腿，笑着哼起了小曲：

“世人笑我多不义，我笑人世不易多~”

一排又一排的球形无人机飞进了旧城。蓝色的小灯在夜空下密密麻麻的，像一片星海。

旧城的夜晚正式开始了。

旧城里面的守卫的墨镜亮起呼吸灯提示，他怔了一下，读着镜片上显示的提示信息。

“赏金。。翻倍了？”守卫难以相信地喃喃道。

转而是难以抑制的狂喜。

“奖金翻倍了！得分排名第一还有其他奖励！”守卫惊喜道，还没激动完就听到背后如同蜂鸣一般密集的声响，他抬头一看，密集的球形无人机穿梭在楼内的街道小巷，扫描着一栋栋楼内店铺，甚至垃圾桶中的事物。

旁边的垃圾桶上一个红标突然出现在守卫的视野中，这是镜片给他显示出的【离你最近的人】。

守卫扬起了笑容，端着枪走了过去。

“这就是在躺着赚钱啊。”守卫高兴的想道。

枪响。

+100。

前主持人夹着他那把精致的伞，走在繁华的街道上。他不知道去哪，也没什么要去的地方。

即便他曾经还算是个挺有钱的人，享受着日入五万的工资，但那笔主动违约的赔偿金还是让他倾家荡产。不过好在，他没有负债，虽然流落了街头，但至少还保住了他的伞。

伞有十骨，金色的伞面，跟他曾经工作时的西装一个颜色。

伞是一个不夜城人最后的脸面，不夜城有句俚语：就算你穷到光了屁股，也得有把伞遮脸不是？

好在他虽然卖了房子，但也不至于光了屁股，一套衣服还是有的。

在街头的桥下住了快半个月，不算是风餐露宿吧，也算是饮风喝雨。

工作暂时还没找到，因为他把所有的钱都去买了跟播音主持有关的芯片，因为竞业协议，他在十年内不允许做跟播音主持有关的工作。

那他还能去干什么呢？去搬砖？他搬得过那些械工吗？

前主持人夹着伞在繁华的街道上走着。

晚上还没吃饭，也许他应该去哪个铺子买一个馒头填填肚子，手里钱只剩丁点，在找到工作之前自然是能省就省。

前主持人走过一个公交车站的大广告牌，牌子里面熟悉的声音传了出来。前主持人往回走了两步，驻足在广告牌前。

那是跟自己有些相似的声音，跟自己有些相似的穿着，果然是接替自己的现任主持人。

只不过，为什么他会出现在这里，《生而贫穷》是一款绝对不会对外播出的节目，至少不会播在公交车广告牌上。

“晚上好，不夜城的朋友们，欢迎收看今晚的电视直播秀，《糖果大行动》！”

主持人的背后背景变成了由糖果筑成的城市，到处都是饼干，蛋糕和糖果。由饼干和蛋糕盖成的大楼，上面铺满了奶油，还有糖果筑成的建筑，粉红色的主色调看的前主持人咽了下口水，仿佛糖果的香气已经塞住了他的鼻孔。

不得不说，这场景对于一个已经连吃了三天馒头的人来说确实有着极大的吸引力，即使他知道这是合成的背景。

不过做这么一个糖果城市是要干什么？

“糖果大行动是一款虚拟竞技类节目，我们的参赛者将会用手中的武器，击中软糖小熊得分，得分最高的将会获得最终奖励！感谢糖果坊糖果制造公司和解放者枪械公司对我们节目的大力支持。事不宜迟，让我们进入一号参赛者的镜头。”

镜头一转，屏幕里出现了一个端着枪带着墨镜的人影，他走在糖果城市中，身上穿着却是与环境完全不相符。穿的狂野，身上的枪也是解放者公司的枪型，就像一个人突然从战争游戏中穿越到了什么儿童益智游戏中一样。

“我们的一号玩家正在糖果城市里搜寻，啊，他发现了一只软糖小熊。”

镜头里果然出现了一只黄色软糖小熊，似是被墨镜男发现，转头就跑。透明的软糖熊跑起来一颤一颤的，看起来就令人很有食欲。

墨镜男端起枪，射击，黄色的软糖小熊被击中，软糖里面的果汁爆了出来，撒了一地。

“一号玩家得一分！”

镜头一转，又赚到了二号玩家的身上，二号玩家遇到的是另一种软糖小熊，这种软糖熊体格更大，还有着八块腹肌，见到人直接就冲了过来。好在二号玩家沉着冷静，举起枪一枪给它爆了头。蓝色的软糖大熊倒在了地上。

“二号玩家得两分！”

镜头不断切换，各种颜色的软糖小熊被一个个发现，一个个被击中。各式果汁四溅，断胳膊的，断腿的，软糖肢体落在地上还一颤一颤的。软糖小熊做的十分可爱，看起来也很有食欲，在前主持人身旁围观的人也越来越多。大家都被这个节目吸引，热烈的讨论着。

“哎，这节目做的真好啊。”

“是啊，这小软糖一跳一跳的，看起来挺好吃的，回去我也买一包尝尝。”

“这解放者威力不错啊，虽然是打软糖，但这断胳膊断腿的，哎呀，这果汁都飞出来了。”

起初前主持人也没感到什么不对，这不就是一个用来推销糖果和枪的广告项节目么，不过做确实是做的挺好的。

直到他看见了熟悉的饼干铺设的广场。

这一片对他来说是如此的熟悉，毕竟他做了整整四年的《生而贫穷》，即使那广场被替换成了饼干糖果，那他也完全认的。

前主持人不自觉的后退了两步，架在胳膊下的伞掉在了地上他也完全没有发觉。

“这他吗。。不会是旧城吧。”

这就是旧城。

即使他再怎么欺骗自己，这就是旧城。

此时他眼里的糖果城市中的软糖小熊完全变了样子，那些Q弹的断肢令他感到头皮发麻，遍体生寒。

“这他吗是犯罪！是他吗的屠杀！”他咆哮着，一脚踹在广告牌上，可惜广告牌质量太好，只是产生了一瞬的雪花，就恢复了正常。

周围的人赶忙散开，离这个发癫的人远一点。

前主持人拿起脚底的雨伞，一下一下的砸在广告牌上，伞骨折断，伞面开裂。

他将坏掉的伞扔在地上，转头向周围的人诉说着真相，他伸手指着那些软糖小熊喊道：“那些都是活人。”

周围人都静了，看疯子一样看着他。

“真的，那些都是活人！”

“在旧城里！”

“你们信我，这是屠杀！”

周围人只是安静而又怜悯地看着他。

“旧城是空城，没有人啊。”一个孩子脆生生地说道。他看过去，那孩子被感到害怕的父母赶紧牵着手领走了。

前主持人突然感到一阵疲惫，他的泪已经铺满了脸颊，他缓缓跪在地上，嘴里不断重复着：“这是屠杀，这是屠杀。”

直到被喊来的警察带走。

“嘿，你们听说了吗，今晚上，就那个公交站旁边，有一个疯子。”

“咋疯的？”

“不知道，但他就在那哭，看着一个游戏画面大喊，那是屠杀，那是屠杀，哈哈哈哈。”

“哎呦，还有这么疯的人？”

“不光是这样，他还说那些被打碎的软糖小熊是真人，你说可笑不可笑。”

“哈哈哈，太可笑了。”

真是太可笑了。

楚所长从他的办公椅上站起来，走了几步，活动活动筋骨。

他走到装满标本的柜子前，伸手把自己的左眼抠了下来，放在了柜子的一个凹槽上面，柜子自动扫描那只假眼瞳孔里面的纹路，成功识别。

柜子从中间分开，露出后面的电梯。

作为第三研究所的所长，这点实力还是有的，随手改造个东西不是简简单单，更何况是人呢？

楚所长看也不看两侧的维生舱，径直走向正中央的研究台。

那是慈善家许诺给他的礼物。

机械结构逐渐攀附在办公室这面巨大落地窗的玻璃上，楚所长眼中的夜晚被银白的机械条一点点遮盖。

这些事就交给那些条子处理就好，那些警察也希望不夜城乱起来，毕竟他们是按照业绩给工资的。若是不夜城安安稳稳的，他们就都得去要饭了。嘿，老兄，总得给人一条活路不是？你抢你的，我抓我的，这样我们就都能有饭吃，这不是相当合理？

外面太阳已经落了，夜色被灯火点亮，不夜城夜晚中的光依旧是如此的肆无忌惮，一如往日，未来也会是如此。

窗外车水马龙，天上到处是送餐无人机在飞来飞去。不夜城不允许车辆在空中飞行，所以倒是送餐无人机抢占了天空的位置。

同一时间，不夜城，第三研究所。

极远处倒有一些枪火声，一架送餐无人机不幸被流弹打中，冒着烟摇摇晃晃地就坠了下去。有个倒霉蛋的晚饭要多等一阵子了，也许送到他手里的时候还能有幸在里面吃出弹壳，或者无人机的芯片。只希望他不要不小心把芯片吃下去，不然那些无人机公司还要告他侵吞公司固有财产。

枪声还没有停。

因为那些做生物修复的公司的大力宣传，现在社会普遍认为有钱修复自己的肢体才是有能力的体现，反而大力歧视机械改造人。这简直是可笑，总有一天人类会拥抱机械，但前提是他们得有一个好的身体来承载更高的机械改造。

电梯落稳，机械门打开，里面是一个广阔的实验室。一排排的维生舱，流动的培养液里面是一个个休眠的改造人，和旧城的流放者大差不差，或者说是同一个模子里出来的。数量如此之多，一眼看去就像一座座宁静的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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