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哒哒哒——”

一轮短点射，7.62mm手枪弹头打碎了摄像头下方的一小片混凝土，灰尘四散。冰凌稍稍抬高了枪口，又是一轮短点射，正中目标，打得摄像头火花四溅。等她满意地放下微冲，叶凡才看到她腰前的携行具里已经插了四个微冲弹匣。

面对冰凌戏谑的目光，他扭过头，‘戚’了一声，转身去拿自己的弹药。

连开几枪，直到弹匣里的子弹耗尽，枪膛中击发的枪针没有再撞到底火，叶凡才垂下枪口，皱着眉头，盯着小十米外完好无损的摄像头，对自己的拙劣的射击水平很是惭愧。

装弹药这件事情让叶凡犯了难，他携行具里塞满了零散的装备，丢掉太可惜了，他一度请求冰凌帮他带着，但遭到了严词拒绝，冰凌并不认为叶凡收集的小零碎有什么‘战术价值’。两人吵吵嚷嚷了一阵，叶凡还是不得已把之前搜集的零碎都给丢掉了，只留下两个医疗包，和冰凌各带一个。

当时收集这些零碎的时候，冰凌是如何的叹气，如今丢掉这些零碎的时候，叶凡就是同样的叹气。

往弹匣里装了几枚橡皮弹，右肩膀抵住枪托，右手握住枪把，左手握住枪机，右肩左臂同时发力，‘咔吧’一声，子弹上膛。

他小心握着枪身，一路蹚着子弹出了弹药储藏室，在狭长走廊里举着枪到处瞄着，有心想开枪试试，又有点紧张，不知道该打那里。这时候他看见走廊尽头的摄像头微微转动了一下，知道这是那个不知名的尖锐声音在通过监控看着自己，心中泛火，举枪略作瞄准，扣动了扳机。

子弹出膛的声音要比叶凡想象得小很多，声音清脆，而且第二枚子弹就卡壳了。

似乎是看出了叶凡的疑惑，冰凌解释道：“微声冲锋枪，声音要小一些，而且弹药型号不对，勉强能打一发。”她一面解释，一面去掉弹匣，用力拉着枪机，在咔嚓咔嚓的响动中，把卡壳子弹从枪膛里退了出来。

拿了装备，沿着地图指出的道路前往感染区，地图上标记了一个地方需要做升降梯前往更高处的一层，让叶凡有些担心，万一升降机坏掉了就麻烦了。

他把担忧告诉了冰凌，后者最初劝他不要担心，但等到了升降机，发现它无论如何启动不了的时候，冰凌迅速翻脸，一叉腰：“叶凡你就是个乌鸦嘴！”

“这怎么又怪上我了！”叶凡很无奈：“又不是我给它捣鼓坏的。”

“抛开事实不谈，你就没有一点责任嘛！”

“……什么女拳……”

叶凡当然知道冰凌是在开玩笑，他也没在意，打开矿工头盔的头灯，抬头扫视着电梯井。

升降机和两人最初进入畸点时所乘坐的是一个模样，只是小了不少。四周昏暗，岩壁上盘绕着各色各式的管道，显得有些杂乱。

“能来吗？”冰凌拍了拍手腕粗细、包裹着蓝色胶皮的电缆：“我们顺着管道爬上去。”

叶凡蹬着岩壁，双手拽着电缆拉了几下，感觉还挺结实，点头回应：“可以，我先来吧。”

“什么大男子主义……”冰凌对叶凡逞强的行为颇为不屑，却也没有反对。

叶凡玩过攀岩，但也只限于‘玩过’。如果站在电梯里抬头看，很容易看到扒在井壁各色管道上那两人的区别，叶凡很稳重——或者说很死板，双手双脚四个支点，必须要确定三个支点固定牢固，才肯迈出下一步，身体看起来异常的僵硬。

而冰凌则显得轻巧很多，攀上一根竖直的管道，稍微用力拉一下确认牢固，双臂一拉，双腿一曲，腰身一弯一挺间，已经爬上了两三米的高度。不过她也没用全力往上爬，爬两下，到一个可以暂时落脚的支点，就停下来等叶凡，时不时给他加油打气，讲个冷笑话，亦或者两人找个凑近的落脚点一起歇一会儿。

第二轮休息时，已经爬完了大半路程。叶凡抱着一根粗管子，踮着脚，前脚掌踩在一根粗电缆上，喘着粗气，在手臂上蹭掉额头的汗水，抬头看着出口隐约可见的亮光。冰凌反身贴在井壁上，双手各拉住一根电缆固定身体，低头看着十多米远的地面，这种居高临下的俯视很容易给人一种失重感，冰凌也不例外，不过她颇为享受这种不适的感觉，脸颊泛红，双眼微闭。

“继续吧？”冰凌提议。

“走吧。”叶凡同意。

冰凌转过身子的时候，手背擦过一根管道，炙热的管道外壳烫的冰凌倒吸一口凉气：“嘶——”

叶凡连忙看去，好在冰凌的身手灵活，虽然突然之间被烫了一下让她身体一抽，脚下一滑，差点摔下去，但右手紧抓着电缆，一拧腰身，还是翻过来扒住了另一个管道。他着急询问：“没事儿吧？”

“没事。”冰凌摆摆手，一手固定自己，另一手从携行具里拿出手电，照着刚才烫到自己的地方，看到一根橙黄色、齐腰粗的管道，上面印着红色的‘steam’。

“放什么洋屁……”冰凌喃喃道。

“什么？”一旁叶凡没听清。

“我说G胖万岁。”

“？？？”叶凡更加困惑。

“有根橙色的蒸汽管，很烫，注意避开。”

“哦哦。”叶凡听懂了这句话，也不再追究冰凌之前在说什么了——自己现在累得够呛，而且冰凌一天到晚嘀咕的都是些胡言乱语，没听到也不是什么损失。

继续向上，叶凡尽力控制着自己的呼吸和攀爬节奏，但小三十米的垂直电梯井还是几乎耗尽了他所有的精力与体力。到最后三四米的时候，叶凡已经几近脱力，连擦汗的力气都挤不出来，只能任由汗水顺着额头、脸颊和脊背，流淌成了一条水线。全凭借最后的一点毅力，在身旁冰凌的鼓励下，硬撑着，再举起一下手臂，再握紧一下手指，这样一下又一下，速度缓慢到了极点，却依旧在往上爬。等到撑着最后一口气把身体拉上通道口后，叶凡连观察周围环境的心思都没有了，只剩下躺在地上喘粗气。

“叶凡——超级棒！”冰凌也几乎耗尽了力气，但还是要比叶凡好很多，略微扫视了一下环境，没有发现危险后，她躺倒在叶凡身边，一边喘气一边举手竖起大拇指。

“谢谢！”叶凡开怀大笑，又因为肺部的抽动而引得他弓起身子，一连串的咳嗽，但咳嗽中还是夹杂着开朗的笑声。

他已经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有拼命去做过一件事情了。高一高二的时候为了学习，每天血管里充满热情，但高三因为和林月涵夏琼宇那档子事，让他一直提不起什么精神。高考后就更失去了动力，虽然旁人看来他可能和之前差不太多，只是眼睛里少了点光。但他自己清楚的知道，胸中的那份火焰熄灭了不少，只剩下星星点点的余烬。

如今，那堆余烬被压上了一堆名为‘信息畸点’的柴火，又被一个叫‘冰凌’的女孩吹了一口气，隐隐燃起火光。这种拼尽全力，燃烧自己，去追求完成一件事情的感觉让叶凡从里到外的舒服，他有心想告诉冰凌这些，但转头看到少女明亮的目光，却又收回了嘴边的话，只是躺在地上不停地笑。

他清楚，冰凌知道他的感觉，这种心意相通的畅快感让心头的火焰燃起的更胜，他撑起身体，晃了晃因为疲惫的身体和激荡的情绪而有些发晕的脑袋，笑着说：“走吧？让我们看看到底有什么东西在感染区，等着我们救援。”

“走啊。”冰凌起身伸了个懒腰，骨头哒哒作响，把原本挎在脖子的六四微冲挂到了右肩，双手抱着斜在腰间，右手食指轻搭在扳机上，拇指微微翘起，方便随时打开击发保险。

叶凡也学着抱起自己的七九式霰弹枪，他看电影里面那些猛男似乎都在枪托上挂着一枚枚备用子弹，但他找的这把霰弹枪没有枪托弹夹，反而在下面装了可拆弹匣——于是他只能放弃了扮演电影中霰弹猛男的梦想，和冰凌一样，在腰间的携行具里装了四个备用弹匣。

一路前进，一股热浪从通道里涌出，烘烤得叶凡眼皮和手背有些发烫。随着两人沿主路前进，炙热感愈发强烈，让他们很是费解。这份疑惑在他们到了污染区入口时得到了解答。

一条低矮狭长的甬道，里面被烈焰充满，白炽的火光刺得叶凡眼睛生疼，不敢直视。一旁的墙壁上有个旋柄，旁边的铁皮板上印了注意事项。

“通道十米长，有十二秒钟可以爬行通过，一次只准一人通行，需要经过管理局的批准才可以进入通道。”冰凌总结了注意事项的核心内容。

叶凡自动忽视了最后一句，他估量了一下甬道的尺寸，高度大概足够他手脚并用爬行通过，但就不要想直起身子了；宽度也只是一人有余，不太可能一次通行两人。

“你来我来？”冰凌侧着脑袋问道。

“我来吧。”叶凡点点头。

“里面可是感染区哦，说不定有一群疯子在通道对面等着把你心肺挖出来做刺身。”

叶凡托了托被他抱在怀中的霰弹枪，表示不害怕战斗。

见他如此表态，冰凌也不多说什么，帮他检查了一下霰弹枪的状态，确认弹药装好，把击发保险扳开，蹲下来给他重新系紧了鞋带，起身拍拍他的肩膀，给了一个信任的笑容，走到启动装置旁。

启动装置像是一个时钟，一个旋柄，周边有十二个刻度，代表了十二秒倒计时，中心有按钮。

“我数三二一，然后关闭焚烧装置。”冰凌看着叶凡在通道前做好了准备，倒数了三、二、一，一拳砸到旋柄中心的按钮上，整个旋柄陷了下去，火焰当即停止。蹲在通道口，用手掌遮住眼睛的叶凡瞬间感觉烧灼感消失，抬头看到通道另一端漆黑一片，伸手一摸，原本充满火焰的通道以超乎想象的速度凉了下来，他也不敢耽搁，一低头一猫腰，钻进了狭长阴暗的通道中。

冰凌守在旋柄旁边，看着旋柄慢慢旋转着复原，心里怦怦直跳，她知道当旋柄回到原味的时候，焚化机关就会再度开启，这简直比她自己去冒险还要担心。她眼见着叶凡的身形消失在通道口的阴影中，默默数着秒数，通道中寂静无声，她的精神也随着时间的前进一点点放松——看起来是没什么问题。

正当她这么想的时候，‘嘭！’的一声枪响，震得整个甬道都微微发颤。

一声枪响之后，甬道里又传出接连不断的枪响，随后传出凄厉的惨叫，冰凌的心脏提到了嗓子眼——她数着秒数呢！已经七秒了，而叶凡还在通道里！

“快走！！！”冰凌用尽全力呼喊着，左看右看找不到可以帮叶凡的东西，干脆双臂箍住了旋柄，想要让它停下，或者哪怕暂时慢一点，多几秒钟的时间。但旋柄上传来的力道是如此的大，以至于她被拖着离开了地面，也没有减缓旋转复原的速度。

冰凌一咬牙，撑着旋柄，整个人翻了上去，脚掌踩在天花板上，双手紧抓着旋柄，双腿、腰身、双臂一齐用力，加上自身的体重，生生把旋柄按停到了九点钟的位置。旋柄内部机关嘎嘎作响，却无法前进分毫。

冰凌拼尽全力推着旋柄，双臂在这两股力量的交锋下颤抖成了筛子，稍微有些放松，旋柄又开始缓慢向上旋动，冰凌只能再鼓起力气，死命撑着，抬头，在流满眼眶的汗水中，模模糊糊地看着依旧昏暗的通道。

“嘭！”又是一声枪响，但明显比前面几声弱了很多，似乎是从甬道的另一端传过来的？

她心中刚有了这个想法，手脚便不受控制的瘫软下来，整个人脑袋冲下，倒着摔向地面，而原本被她硬生生阻挡了数十秒的旋柄，积累了全部的机械力量，沿着原本的轨迹，‘啪’的一下砸在了冰凌的小腿上，甬道重新焚起烈焰。

冰凌重重地砸在地上，一声压抑着的痛呼，抱着小腿缩成一团，嘴唇发白，不住颤抖。

“冰凌！”烈焰的烘烤声中，甬道的另一侧传来叶凡的呼喊声。——他过去了！这让冰凌悬着的一颗心稍稍放了下来，连带着小腿的疼痛似乎也减轻了一些。但随后传来一声夹带着的恐惧与惊慌的呼救：

“冰凌！！！”

虽然冰凌一再表示叶凡这一身打扮看起来很蠢，而且只有龙套才会带头盔，但叶凡还是自认为审美颇具‘战术风’，一路上乐此不疲地从尸体和储物柜里捣鼓一些小零碎，什么多功能军刀，什么小型强光手电，什么医疗包，往腰包和携行具里装，搞得冰凌不停叹气。

叶凡一皱眉，有些微微疼痛的右肩抵住枪托，左手一拉枪机，咔嚓一声，又上了膛。

“啪！——咔。啪！——咔。啪——咔。咔。”

“或许吧。”冰凌喃喃道。

“去救他，去救他。”尖锐声音祈求着。

冰凌犹豫片刻，回答道：“……这由我们自己决定。”说着，她抬枪打碎了扩音器。

橡皮子弹飞出枪膛，撞在摄像头旁边的水泥墙壁上，又弹到另一面墙，在墙壁间来回弹了三五下，滚落到地面上。

冰凌还在满地乱找适合她微冲型号的子弹，叶凡倒是少了这份烦恼——弹药储藏室里只有一个大小的霰弹，虽然不同颜色的弹药让叶凡最初犯了一阵嘀咕，但随后翻看子弹时，在粗长的弹壳上发现的中文印刷解答了他的疑惑：红色弹壳的是杀伤弹，黑色弹壳是橡皮弹，此外还有电击弹、催泪弹、布袋弹、训练弹。

弹药储藏室同样是一团乱，各种型号的弹药散了一地，两人也不敢迈开大步往里走，蹲下身子，一点点蹚开满地乱滚的子弹，期间冰凌不停地捡子弹尝试往弹匣里塞。

“你认识子弹型号？”叶凡好奇。

两人又挑了两把相同型号的手枪作为副武器，怀里抱了几枚圆滚滚的手雷，从大厅的尸体上扒下来两套携行具给枪械和手雷装了起来。叶凡又在休息间找了个骷髅印花的头罩，脑门上还顶了个矿工头盔。

“当然不认识。”冰凌理所当然：“大部分塞不进去，要是有能塞进去的……”话刚说到这儿，一枚小巧的澄黄色子弹就进了弹匣，冰凌把它退出来，可着模样又找了两三枚相同的，都塞进弹匣里。扣上弹匣，子弹上膛，冲着墙壁一扣扳机。

“哒——咔。”

冰凌没忍住，笑出了声。她很喜欢这样戏弄叶凡的感觉，也很喜欢叶凡在她面前一点点放下伪装，从一贯的冷静理性变得越来越‘任性’，越来越不去掩饰自己的情绪的模样。

“我不坏，我不坏。”走廊中的扩音器里再次传来与电梯中一样的尖锐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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