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凡？’她在心灵通讯中试探着。

人形的血肉蠕动得更加剧烈，直到‘砰’的一声，顶端被霰弹枪打出一个血洞，而后缠绕着血肉藤蔓的双手从洞里伸出来，向两边拉拽，生生将表面撕开一个大口子，叶凡那被鲜血与粘液浸透的脑袋探了出来，矿工头盔和幽灵面罩也被鲜血和粘液呼满，光线昏暗。

他四下扫量了一圈，没有看到冰凌，有些困惑，但他很快想到这个声音是从心灵通讯中传过来的，又钻回血肉囊泡中，一边撕扯着攀附在手臂上的藤蔓，一边回应道：

冰凌挥手打开那只耗子从自己肩膀一点点挪向胸口的爪子，目光依旧锁定在不大的屏幕上，她分明看到，那团人形的血肉剧烈蠕动了一下。

但这份信息未必‘正确’，在现代千变万化的世界中如此，在这个脱离了现实的空间畸点中更是如此。比如写字楼漆黑的楼道，理性上知道楼道中空无一物，十分安全，但对黑暗的先天恐惧依旧会让人肾上腺素激增，如临大敌，战战兢兢；比如蠕虫，理性上知道现代医学对处理寄生虫得心应手，但感性上还是会因为这些完全无法伤害到自己的小东西而吓得鸡飞狗跳；再比如恐怖游戏、、电影，还比如更深一点的，对‘失败’、对‘被否定’之类挫折的那远超事实损失的恐惧感，也是上古遗存的一部分。

放在现在的环境里，这份‘虚假的恐惧’，就是对血肉藤蔓的恐惧与恶心。

“冰凌！！！”

当无人机带着呼呼的桨叶声，闪烁着红绿两色的指示灯来到感染区出口时，冰凌在画面中看到的是蜷缩成一团的叶凡——不，从理性上她清楚那是叶凡，但感性上，她很难将这团人形的血肉和自己的爱人联系起来。

“快走！！！”身后传来冰凌焦急的呼喊声，叶凡才想起自己还在当初充满烈焰的甬道中。强忍着恐惧与恶心，拼命向前爬行，一路上手掌时不时压到那些凄声惨叫的胚胎，黏糊中带着蠕动感的触觉让他忍不住吐了出来，但依旧在硬撑着前进，终于把沾满了血水与呕吐物的身体摔出甬道，头顶矿灯所照亮的世界却让他几乎窒息。

藤蔓状的血肉填满了整个洞窟。洞窟顶上垂下的一个个大小不一的囊泡中，砰砰跳动着一颗颗卵黄色的心脏，偶尔有一个囊泡破裂开来，已经没了血色、几近透明的腥臭液体同着模样扭曲的死胎，一齐砸到地面上，鲜血与碎肢四散迸开。地上的血肉藤蔓几乎铺成了一张厚地毯，将碎肢包裹、缠绕、吞噬，重新吸收进这片活着的洞窟中。

它们没有思维，没什么攻击性，危险性无限接近于零，至少对于叶凡来说，这些血肉藤蔓对他生命安全的威胁性，是要远低于上个畸点所遇到的赵鑫的。这份恐惧更多是感性的，而非理性的；是先天的，而非客观的。

模模糊糊地确定了这个事实后，叶凡尝试着在恐惧的浪潮中抓住那一根名为‘逻辑’的救生绳。他拼命去控制思维，用充满逻辑的理性思考去在被恐惧充满的大脑中挤出一片位置。

它们有什么危险？它们有什么危险？！

它们都是血肉！

血肉有什么危险？

当思维运转到这里时，叶凡楞了一下，恐惧感少了三分，他无法用理性来解释：血肉有什么危险。刚刚开始思索，恐惧感便又从另一个方向袭来：

它们在生产胚胎！活着的胚胎！

胚胎有什么危险？

叶凡又愣住了，眼睛眨巴几下，死活想不到胚胎能有什么危险。

——它们会攀附！会缠绕！会把我包裹起来！

然后呢？被攀附、缠绕、包裹，又有什么危险？

会窒息！！！

叶凡想到这一点，开始挣扎，但此时的他已近被血肉藤蔓包裹得严严实实，眼前只有同样被血肉藤蔓包裹的矿灯透出的微微肉红色光亮。挣扎不得，焦急万分的他听到冰凌的呼唤声，想起来自己手里还有把枪，没有空间给他调整枪口，就直接扣动了扳机，打穿了包裹自己的囊泡。而后放开霰弹枪，双手扒着，撕扯出一块能让脑袋钻出去的豁口，急忙探出头去深吸几口气，回复了冰凌后，又深吸一口气重新钻回囊泡里，摸索到自己的霰弹枪，又打开两个血洞，借此撕开囊泡，逃了出来。

小无人机呼呼地悬停在叶凡身前不远处，扩音器里传出冰凌有些焦急的声音：“你怎么样？”

“真没事。”叶凡摆了摆手，又想起来什么，急忙询问：“有手套没？”

刚才被包裹的时候，只要身上稍微有些衣物附着保护，藤蔓就不会缠绕上来、钻破皮肉吸血，幸亏有冰凌在夜市上买的衬衫和他自己搜罗到的头罩，他身上只有手背被藤蔓缠绕上来，现在还有些残留藤蔓难以拔除。

“你刚才不是找了一双嘛？”

在冰凌的提醒下，叶凡摸索遍全身，才找到了绑着绳子系在腰带上的战术手套，不自觉有些得意：“我就说我这一身战术装备是有用的吧，你还不信。”

冰凌没有回答。

叶凡觉得她是因为之前对自己收集装备的错误评价而羞愧难当，想想觉得自己刚才的话可能说得重了一些，出声安慰道：“我又没说你做错了什么，你买的衬衫就很好用嘛，不至于不说话嘛……”

“……冰凌？”

小无人机悬停在原地，闪烁着红绿色的微光，呼呼作响，却没有再传出冰凌的声音。

就像是湖底的淤泥，却又没那么粘稠；就像是一堆肉块，却要比肉软烂得多；就像是……就像是一团蛆虫，攀附着，蠕动着，一点点顺着他的手臂爬向脖颈。

冰凌没有转头，也能想象出身旁那人的模样——花白头发、秃顶、尖脸上满是老人斑，瘦小的身体配上硕大的脑袋，活像是一只耗子。而这只耗子正在拿充满欲望的眼睛上下打量着自己的身体，炙热的目光停在胸前，久久不曾挪开。

冰凌没有在意他的话，她和叶凡心意相通，能感觉到他依旧存在。但越是这样，冰凌就越是不解，她通过心灵通讯给叶凡发消息，久久得不到回应，而那边无意识共享过来的感觉分明没有多少恐惧与绝望，反而越来越多的是某种解脱与释然——是晕过去了？但这种环境即便晕过去怕是也得陷入最深的噩梦吧？

冰凌看着视频里被染成血人的叶凡，还有他手臂上那些蠕动的血肉藤蔓，不太相信他说的‘现在好了’这回事。

冰凌怎么想那是她的事情，叶凡自己清楚自己确实把心理状态整个调整过来，使用的是一种他一直猜测着‘可行’，但从未实践过的方法：用理性的思维强行更改大脑从基因信息中读取到的感性认知。

人生来就会害怕一些东西——蠕虫、血肉、黑暗、刺耳的声音、血腥的味道。这些恐惧感是在千百万年的进化过程中，铭刻在人类DNA中，与生俱来的天赋。在那片远古的洪荒中，知道害怕这些、躲避这些东西的人，有更大的可能活下来，将这份刻在DNA中的恐惧感传给下一代。

“你男朋友已经死了。”一旁传来尖锐的声音，伴随着一连串‘嘻嘻’的坏笑。

叶凡几乎把自己胃里的东西全都吐了个精光，但还是忍不住弯腰干呕，吐出一滩滩苦水。呕吐物与苦水随着血肉地面的蠕动，迅速消失不见。这番诡异的场景进一步刺激了叶凡已经几近崩溃的神经，他几乎是用尽最后的力量嘶吼着求救：

叶凡急忙挥舞手臂，甩开附着在手上的未知存在，打开矿灯，灯光照耀下，他看清了从甬道另一头爬过来的那些‘东西’。

像是藤蔓，但叶片成了薄膜、叶脉成了血管、果实成了肉块。血管模样的叶脉像是触手一样，以植物绝不可能拥有的速度向前试探着、延伸着、攀附上了叶凡的手掌，随后迅速变粗，两侧增长出许多细小的血管，这些像是毛细血管交织重叠，用薄膜填满了血管之间的空隙，包裹成了一个小球。而小球里迅速充满了鲜红的血色，一嘟噜血水之中，明显能看到一颗卵黄色的心脏在砰砰跳动。

叶凡在甬道中拼命爬着，前半段道路没有任何危险，但爬行到最后几米的时候，叶凡探出的手摸到了一团软腻。

叶凡用力扯下缠绕在自己手背的血肉藤蔓，钻心的疼痛让他闷哼了一声，扯下藤蔓后的手背上血肉模糊，几段没有扯干净的藤蔓还在蠕动。叶凡用力一扯，疼得他几乎落泪，这才发现残存的藤蔓已经和血肉交织在了一起，难分彼此。他惊恐地望向后半通道，通道中密密麻麻地铺满了藤蔓，结满了砰砰跳动的血肉果实，几乎将大半通道堵塞。

叶凡一发狠，扯掉附着在另一只手上的的藤蔓，举枪趴下，连开几枪，打爆了一片片的血肉果实，鲜血浸透了整个通道，那些还未成形、模样扭曲的胚胎在血水中扭动着，卵黄色的心脏砰砰跳动，发出刺耳的惨叫。

‘我没事，刚才调整了一下，现在好了。’

话语间，‘砰——砰’两声，血肉囊泡被霰弹枪从里到外打穿了两个拳头大小的血窟窿，叶凡挣扎着把裂口撕开得更大一些，从里面爬了出来，坐在地上喘粗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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