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祐看了看李二，果然啊，这才是千古一帝的胸怀。

“那你觉得应该建立什么样的制度才好呢？”李二又问道。

“其一是军政分离。地方军权和政权不能集中在一个人的身上。”李祐道，“其二便是军官的升、调制度。儿臣有个想法，既然文官有国子监，为何武官不能设军校呢？我们完全可以在长安建立一所军事学院，父皇您亲自担任山长，把代国公、翼国公等人全弄到军校中担任军事教官，把他们历年征战所得教授给军校学生。军校学生从良家子及十六卫中选拔，我们可以规定，某个级别以上的军官必须有军事学院的学习经历才能担任……”

“确实有些道理。”李二想了一会儿，点了点头，道，“若说大唐初立，代国公等人对于皇权的威胁确实大，但现在天下安定，他们的确不应该受到猜忌。这一点是朕想错了。”

“有啊！”李祐得意地点了点头，显摆道，“自古以来，能在军中闯下偌大名声、对国朝军事有莫大影响的将军，要么勇猛无敌，要么智计百出。说白了，军队能打胜仗主要就是靠他们。那么为什么我们不削弱这种影响呢？我们可以创立军校，批量培养能打、敢打、会打的将军，同样也能培养能出主意、帮着将军打仗的参谋。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只要有参谋在，主将的能力就不是第一位的了，自然也就削弱了他们的影响。”

“哈哈……”李二高兴地笑了两声，转手却拍了李祐一巴掌，“臭小子，心里藏不住半两猪油，就会显摆！”

“父皇肯定在分封之后有下一步的计划和打算，但是舅舅和房相他们反对，恰恰是因为对父皇下一步的计划没有信心。”李祐道。

“哦？”李二似笑非笑地看着李祐问道，“那你觉得朕下一步的计划是什么？你对朕有没有信心？”

要是别的皇帝，被人当面说这些“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的评价，估计早就人头落地了，李二却并不以此为忤。他微微点了点头，示意李祐继续说。

李祐便接着道：“儿臣觉得，想要一劳永逸解决这种事情，与其想着如何防备某一个人，莫不如建立一种完备的制度。人心会变，野心会成长。但若有一个严格执行的、能杜绝有野心之人犯上作乱的制度，才能减少大权旁落的危险。”

“那您觉得儿臣这法子怎么样？”李祐腆着脸问道。

“能顶两个臭皮匠吧。”李二笑道，“回头把这些详细写下来，朕要仔细考虑考虑。”

李祐嘿嘿笑着点头。

李二看着面前颇为自得的儿子，忍不住笑着摇头。

父子俩神经病一样笑了一会儿，李二才道：“这么一来，分封刺史之事倒是可以再看了。既然朕已经不需要你这个借口了，你还要就藩吗？”

“要啊！”李祐使劲儿点头，“您想做的事情解决了，儿臣想要做的事情还没做呢。”

“好！”李二赞许地点头道，“既然你想去做，那便去！朕也想看看，你这个素来装傻充愣的家伙能给朕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来！来说说，你想要什么地方做封地？就藩又需要朕给你提供什么帮助？”

“今天早上我听舅舅说了，您想让我去齐州。”李祐道，“齐州就挺好，有山有水有人，离着圣人故里也近，儿臣素来不学无术，正好沐浴孔圣文华，看能不能提升一下境界。”

李二对于李祐知道自己打算将他分封到齐州的事情倒是并不意外，毕竟这是他之前故意透出的口风，阴弘智知道此事很正常。不过想一想李祐之前说的话，此次李祐就藩很可能要对着世家下手，这么一来李二倒是有些犹豫了。

“你确定要去齐州？”李二道，“河南道的老虎可是凶得很。”

“李家子孙就是要有打虎擒蛟的勇气不是吗？”李祐扯着嘴角道。

“那你需要什么？”李二正色问道。

“我要地盘。”李祐不知不觉间压低了声音，仿佛在说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儿臣想要十三个州的封地，最少也要十个州。”

“你要这么大的封地做什么？”李二也跟着压低了声音。

“地方小了翻不开身。”李祐道，“声东击西、暗度陈仓什么的路数，不得有够大的战略纵深才能搞吗？”

“战略纵深？这话说得有点儿意思。”李二小声说道，“朕准了，不过我们父子为何要用这么小的声音说话？”

“这样说话老爹你不觉得我们有点儿商量阴谋诡计的意思吗？”

“去你的阴谋诡计！”李二给了李祐一巴掌。

李祐嘿嘿笑了起来，正色道：“父皇请放心，您给儿臣的封地和子民，儿臣一定还你一个国富民安！”

“朕等着看！”李二道，“还有呢？除了封地，还要什么？朕给你多一倍的亲事府和帐内府从军，你想要打虎，自己得有爪牙才行。”

“亲军倒是其次。”李祐道，“儿臣想向父皇要几个人。”

“你说。”李二应道。

“山南东道副大使薛大鼎。”李祐道，“此人在山南东道招抚流亡，开屯田实仓库，颇有政绩。儿臣想让他担任王府长史。”

“准！”李二干脆利落地道。

“右骁卫大将军刘大俱之子刘仁愿。”李祐继续道，“此人以父荫入弘文馆，但有屠熊搏虎之能。儿臣想让他担任亲事府典军。”

“准！”李二继续点头。

“咸阳县丞刘仁轨。”李祐又道。

“刘仁轨？”李二疑惑道，“名字挺熟的，和刘仁愿是兄弟？”

“不是。”李祐摇了摇头，道，“您还记得吗？之前他任陈仓县尉，因折冲都尉违法，被他仗责致死。您当时曾责问过他，因他刚毅正直，不仅没有责罚，反而给了他咸阳县丞的官儿。”

“想起来了。”李二点点头，“也准了。”

“儿臣还要百骑随行。”李祐又道。

“百骑？”李二皱起了眉头，不悦道，“你知道百骑是做什么的吗？可不要想着扯虎皮拉大旗！”

“儿臣自然知道百骑是做什么的。”李祐道，“儿臣的意思，是要有一个能快速、安全联系父皇的法子。因为儿臣到时候做的事情有可能会让父皇疑惑，所以儿臣需要在第一时间将儿臣所作所为的原因、想要达成的目的告知父皇。所以儿臣请百骑随行。”

李二深深地看了李祐一眼，道：“朕到时候会安排给你！”

“除此之外，儿臣还要一些匠人。”李祐道。

“这个简单，将作监的匠人都随你选。”李二摆了摆手，混不在意地道。

“您的意思我大概能猜到一些。”李祐道，“您害怕如今的这些建立大唐的忠臣良将们成为王莽司马懿，所以想让他们远离中枢，然后再一代一代削弱他们对于军权政权的影响，同样也削弱他们的功绩在民间的影响。您有这样的想法是对的，但是那也得看什么人。就说代国公，去年寒冬腊月远征吐谷浑，代国公二话不说便上殿讨令，主动要求带兵出征。那您觉得他之前的足疾是真的还是假的？”

“你能想到推恩也算是不错了。”李二点了点头，认同了李祐的猜测，又问道，“那为何又对此没有信心呢？你能猜测到这一点，肯定是打过这个主意的。”

“儿臣之前已经说过了，未来的威胁不在代国公等人，也不在于他们的子孙，而在于现在还没有崭露头角、没有名望、您都不知道是谁的那帮人。”李祐道。

李二忍不住笑了起来，道：“你小子就是给朕的将士们找了个娘，对吧？”

“您要是这么说也没错。”李祐嘿嘿笑着道，“军事主官是当爹的，监军是当娘的，这样才完整嘛。不过监军的人选却十分重要，心怀异志者不要、胆小怯懦者不要、粗心大意者不要、作威作福者不要、争权夺利者不要。要说起来，监军的人选甚至比军事主官更难些。”

李二认可地点了点头，问道：“还有吗？”

“大抵是推恩吧？”李祐猜测道，“但是说实话，儿臣对此同样没有信心。”

“有些道理，但想得太简单了。”李二摇了摇头，道，“代国公、你舅舅、房相，还有程咬金尉迟恭他们朕都不担心，他们已经证明过他们对于大唐、对于朕的忠心。然而就像你不愿意呆在太极宫，也不愿意呆在长安城一样，有些时候是真的身不由己。朕也想建立一个能够改变这一切的制度，分封刺史就是第一步，然而这一步就受到了朝臣的反对，如之奈何？”

“司马懿也有装疯卖傻之时。”李二淡淡地道。

“可是司马懿有两个同样心机深沉的儿子，代国公可没有。您能压得住代国公，太子哥哥难道压不住李家兄弟？三代之后，代国公的荫蔽也就随风而去了。这同样适用于舅舅，适用于房相。所以儿臣一直觉得，您表达出这样的意思，让代国公等人感受到您的想法就足够了。”李祐说道。

李二却并没有生气，而是淡淡地看了李祐一眼，道：“哦？那你说说看。”

李二没有答话，也面无表情，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

“其实儿臣觉得，想要解决君与臣、干与枝的问题，不在于国朝之初解决掉哪一个在军中有莫大威望的将领。”李祐便继续道，“解决某一个人只能解决一时的问题，不能解决一朝的问题。汉高祖诛杀韩信彭越，可篡汉的是王莽，乱汉的是袁、曹，他们的祖先，在汉初可是籍籍无名的小辈。”

李二的眼睛亮了亮，然后忍不住打断了李祐的话道：“既然你把代国公等人全部安排到军校中任教去了，也就相当于天下将官均出自他们门下，又如何减少他们在军中的影响呢？”

“您才是军校山长，说起来到时候天下将官均出自天子门下才是。而且军校可不仅仅是学习作战方略的地方。”李祐嘿嘿笑了起来，“您可以任命百骑或者宦者到军校中担任监军。监军不干涉代国公等人的军事教学，但同样要给军校的学生上课。上课的内容嘛，自然就是忠君爱国这些东西。将来我们甚至可以在军校中专门培养我们需要的监军，然后派驻到军中。这些监军有一定的军事素养和战斗能力，作战的时候能够身先士卒，但是平时不能干涉军事主官的训练和作战计划，就是对士卒们嘘寒问暖，帮他们解决问题。一句话，军事主官管作战、监军关心士卒生活。您想一想，一个平时对士卒关爱有加、作战时又能身先士卒的监军，在军中能发挥多大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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