制茶这东西，说起来其实比制瓷更麻烦。不考虑艺术上的问题，一窑瓷器成功还是失败，基本的评价标准很直接：不碎开裂不变形，施釉均匀，器型匀称，便可以算是一窑成功的瓷器。但是炒茶不行，香味、回甘、生津这些评价标准偏于主观，而且饮茶是贵族文人的爱好，你让一个平时煮树叶子喝的工匠评价茶叶的优劣，多少有些缘木求鱼的意思。不过现阶段也顾不得这些，只能相信这些工匠能从最基本的难喝、好喝还是更好喝这样根本不专业的角度来品评他们制出来的产品了。

回到娥英祠的李祐哼着小曲儿自己又泡了一杯茶，大模大样坐在那里老神在在地出神。李祐没去上课，小学堂自然就放了羊。房遗爱皱着眉头趴在一个小桌子上努力和手中的铅笔较劲。相较于毛笔，铅笔写字明显要简单得多，最起码不需要控制笔画粗细，只要横平竖直间架结构匀称就能算是一笔好字。但房遗爱手中的铅笔明显没那么听话，最基本的横平竖直都做不到。旁边端着一块小画板的武家小妹便好许多，使唤手中的铅笔十分顺手的样子，只不过时不时抬起头来看一眼皱着眉头的房遗爱，还偶尔会忍不住偷笑一下，终于还是引起了李祐的注意。

悄悄走到后面一看，武家小妹画板上画着一个大头娃，眉头紧锁，颇有些垂头丧气的样子，李祐一看就看明白了，这是在模仿李祐当初的漫画风在画房遗爱。不过明显没学到家，根本没抓住人物的神髓，若不是李祐看她时不时打量房遗爱，根本不知道画上的人是房遗爱。

李祐便让人在工匠中询问了一番，找来三个愿意研究这制茶工艺的年轻人，把这三人也都叫到了身边，让他们试着尝一尝这种茶的味道，跟他们说了自己需要什么样的标准，才带着两竹筒的茶叶回了娥英祠。

他摇头道：“还是不行。这江南道十分适合茶树生长，采摘的又是立春之前的嫩芽，但这味道只能算是勉强有些茶味而已，差的还远。”

薛大鼎捧着自己的茶杯，喝了一口茶才道：“这倒是臣孤陋寡闻了。这新茶口味新奇，先苦后甘，本味明显，在臣看来已经是难得的好茶了。殿下出身贵不可言，却莫要将深宫中的好东西拿来比拟民间之物。况且殿下之前也仅仅只是喝过而已，恐怕这制茶也是头一回。将来未尝没有继续改善的可能。”

唐朝人饮茶方法谓之煎茶——和煎药一个意思。茶团先要经过类似的“炮制”，放在炭火上面烤干，然后碾成茶末，投入加了盐的开水中煎煮，撇去浮沫，加入各种调料，就成了唐朝贵族喝的茶。平民大概没有那么些讲究，也不一定非要是茶树上采摘的嫩叶，山野的某些植物花叶都能用来做茶，不过放入开水中煎煮这个步骤是无论如何避不开的。所以后世周天王的歌里面“陆羽泡的茶”这句歌词细究的话，其实是缪误。刚才薛大鼎直接要将茶叶投入开水壶中，省过了烤茶和碾茶的步骤，这明显就是乡巴佬的喝法。

薛大鼎学着李祐的样子，先将茶水放在鼻子下面细细嗅了嗅，才轻轻抿了一口。热烫的茶水带着微微的苦涩，让薛大鼎微微有些不适应，但当茶水咽下去的时候，立刻便感觉到微微的回甘，初时仅在喉头舌根，然后立刻扩散到整个口腔。全新的感觉让薛大鼎眼前一亮，忍不住又喝了一口。

沁人心脾的茶香蒸腾而起，薛大鼎只感觉心旷神怡，然而手中拿着的生姜片和羊油小碗就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做了。

于是便笑道：“薛先生说得对，倒是本王吹毛求疵了。等明年密州、莱州的茶叶长好，我们这边也熟悉了这种制茶工艺，想来便能得到上好的绿茶了。”

薛大鼎赞同地点头。

话说，老房让房遗爱跟着来了齐州，至今已经三个月了。别管老房的初衷是什么，但这么长时间都没去老房的老家看看，似乎有些说不过去啊？！

李祐笑了笑，想跟薛大鼎说，这种全新的茶的口味，这个世界上现如今也只有他们两个尝过而已，连李二都没尝试过这样的茶水。不过想了想却又不知道应该怎么跟薛大鼎解释自己是如何知道这种茶的制法以及好茶的评价标准的，倒是不如让这位长史继续误会着。但薛大鼎后面说的话却十分正确，这种制茶法自己只是一知半解，这是第一次尝试，没有炒糊就已经算是老天帮忙了，而且采摘之后没有尽快杀青，还在河上飘了半个月，能得到这样的质量，还能要求更多不成？

李祐却皱了皱眉头。这茶虽然看起来挺像那么回事儿，但实际上却并不怎么样，大概就是后世某宝几十块钱一斤包邮的那种。回甘是有，但持续时间并不长，生津效果也并不明显。而且明显是炒的轻了，略微还有些草腥味儿。

李祐好笑地将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从薛大鼎面前拿走，让亲兵放到一边去。话说趵突泉水泡的茶，放一碗散发着膻气的羊油在面前是什么意思？又让人拿来几个小杯用竹片篦着茶叶给薛大鼎倒了一杯。

“只可惜博山烧出来的瓷器还太过粗糙，当初原本是留下了一整套茶具的图样的，结果就烧出来一个没有盖子的盖碗儿。”李祐一边摇头一边说道，“弄得这茶叶只能用竹片篦除。不用说，茶壶做法更复杂，想来需要的时间更久。”

“祐唐 (.)”！

薛大鼎有些疑惑地看着面前小杯中淡黄色的茶水，疑惑地看着李祐。李祐笑了笑道：“薛先生也不用管什么礼仪，虽说一整套的茶艺看起来唬人，但还是先试试这新茶的味道才好。而且你我知根知底，都是附庸风雅之人。刚才薛先生直接抓起茶叶就往水壶里面丢，明明就是急不可耐，这会儿为何反倒是缩手缩脚了？”

薛大鼎脸皮一红，继而哈哈大笑道：“殿下恕罪，确实是臣的不是。”

不过李祐也没出声，更没有指点。在他看来，像武家小妹这个年龄的小孩子，拿画画当个消遣不错，至于后世那种一天到晚兴趣班的教育方式，倒不如免了。

不过掐着指头算了算，李祐忍不住有些挠头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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