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低头，轻轻吻了吻怀中人蹙起的眉心，肖明便在这轻柔的触碰下沉沉合上眼。

……

某个脾气很不好的师尊醒来后第一句话，是瞪着房梁干哑地骂了句：“这狗养的东西。”

“睡一会儿吧。”尹乐拍着他的背，道。

陆宁江的手段之丰富让众人大开眼界，他趁乱用邪术强行将自己的魂魄剥离身体，先是附在一个死去的妖身上偷袭肖明，后被冷霁月捏死后又附在另一死妖身上，最终逃出生天。

但魂魄此物何等娇贵，轻易损伤一点人都可能痴傻，他此番几经折腾，魂魄几乎被撕碎，不论身在何处，都已经算得上行将就木，可能连随便一个刚入门的弟子都打不过。

肖明模糊地想起第一次见到他，那么小一个孩子，被冰冷的井水泡得发白，好像一不小心就会死去。

“我们报仇了，师尊。”冷霁月缓缓提了提唇角，一缕血色也在那弧度间慢慢溢出，他看进肖明的眼中，双瞳却不受控制地逐渐扩散，“师尊，我……我想放灯，想跟你、跟师弟，一起……”

他想过很多种冷霁月下线的方式，却没曾想这么突然，像是急着用命去偿还对秋青阳的亏欠。www.zcwok.com 传奇小说网

若不看他胸口的创伤和地上那颗失去活力的心，光看那张云淡风轻的脸，像个没事人般，冷霁月走到肖明面前，缓缓地半跪与他平视，开口道：“师尊。”

若想恢复，须得去天地间灵气充沛的地方静养上百年，这是极为痛苦的过程，肖明寻思着，怎么能帮他延长一下痛苦。

“陆宁江的藏书室还在吗？”肖明问。

玄清山先前清理陆宁江的住处，在他的密室中发现了一个隐蔽的藏书室，里面有许多禁书。

168已经隐约猜到了些，还是问：“在，你想做什么？”

“他不是爱用邪术么？”肖明嗤笑着，翻身下床，随手捞起床边的衣物披在身上，走路带出谪仙的风采，说出的话却是极其离经叛道，“那我就让他也领教领教邪术的滋味。”

“冷霁月算得上为了人界而死，匡扶正义，维持了三界稳定，足以抵消他成为魔尊的过错，因此系统已经判定任务完成，你没有必要再……”168作为系统尽职地提醒他，但话说一半停住，改口道，“但我想也是，你不可能罢休。”

“废话。”若陆宁江在眼前，肖明眼中的怒火便能直接灼杀人，“他必须不得好死。”

没有人比肖明更懂护短。

世人皆知玄清山花坞峰秋长老痛失爱徒，大受打击，整日将自己关在前掌门不见天日的密室中，也不知是在做些什么，但无人敢打扰，他素来我行我素，玄清山其余人也知指望他处理门派正事无望，各司其职地将门派重新整顿，整个修真界都处在灾后重建的忙碌中，算得上平静地度过月余。

约一个月后，花长老担忧他在密室中一闷月余做什么傻事，不请自来地进入密室查看，却在小心翼翼地破阵而入后发现早已人去楼空，一如他当年自思过塔消失般故技重施，连带着另一个徒弟尹乐也不见人影。

花长老当即炸开，觉得自己一腔好意喂了狗，气呼呼地将此事报与玄清山选出来的新任掌门，而此时的肖明，已在万里之外的苍茫雪山，一袭白衣行走其间，几乎与皑皑白雪融为一体。

“你确定他在这儿？”他随手挥开新掌门朝他发来的玄阳令，在风雪中偏过头，询问身侧的尹乐，“这冰天雪地，鬼都不见一个，是适合养魂的地方？”

“鬼不是有吗，这儿就有两个。”尹乐声音在迎面灌来的烈风中都不带变的，“我确定，再往前走走才到，到时候你就知道了。要是不对，你拿我命去赔你的冷霁月。”

“我呸。”肖明扬起手，“我有病吗？再说我舍得吗？”

“你舍得啊。”尹乐笑望向他，“我看你连自己都舍得。”

听出尹乐话中的责怪和嗔怒，肖明突然心虚，眨了下眼，回头目视前方，在冷风中掩着唇，闷咳了两声。

喉间尝到了些血腥味，带着灌入的冷风，有点撕扯着疼。

自冷霁月死后，秋青阳的身体也每况愈下，肖明心说这个他熟，是阳气日渐衰竭的征兆，过不了太久他也该从这个世界消失了。

而作为一个尽职的正道之光，他当然要不负自己的教育理念，将正义贯彻到底，替这个美丽的世界铲除毒瘤。

群山环绕之中，有一处瑶池仙境，如一颗澄澈的翡翠嵌在硕大的白玉石中，碧湖绿树，迈入其中甚至竟能听见鸟啼。

此地隐蔽，周围一圈的雪山皆被当地人称为有去无回的死地，世上无几人知晓深处还有一方宝地，即便知道，也没命前往。

肖明不知道陆宁江是怎样以那种残破的魂钻到这儿来的，反正从他满藏书室的书来看，什么邪法他都浸淫了些，能到这儿也不稀奇。

但用得越多，他便越虚弱。

肖明隐了身形气息踏入这方宝地，见地面覆着一层白雪，碧蓝的湖面却没结冰，湖边的树还是绿的，上头有小鸟在叽叽喳喳，有几只像是发现了肖明他们般，时不时歪着脑袋朝这处张望。

湖心岛上漫着雾气，有只通体雪白的鹿伏在中央，鹿角剔透着晶莹的光，像是只上品灵兽。

肖明看清它的那刻，眼神一变。

灵气充沛的地方孕育出灵兽乃是理所当然，而湖心岛灵气最为充沛，任谁见了这头小鹿都会由衷地赞美，天之至纯之地，才能生出这般纯净的生灵。

而有些不做人的，偏是连这生灵都不放过，吃了人家的灵，夺了人家的舍。

肖明飞身掠至湖心岛，尹乐绕至后背断其后路，那鹿方睁眼，肖明以指成爪虚空一抓，直接将一团乌黑的人形从鹿身上拽出来。

鹿身迅速枯败，湖边树上的群鸟受到惊吓，纷纷扑着翅膀躲至树叶深处。

那团人形黑影沉默了会儿，低哑开口：“我已经这幅样子，你都不放过我，不惜以身犯险追到此地？”

肖明笑着咳了两声：“你怕了？”

“你修了邪术。”陆宁江说。

肖明承认：“反正都是快死的人了，修邪术也祸害不到别人，你说对不对？”

他不想弄脏了这仙境，拎着那团魂魄飞至断崖，望着底下深不见底的冰谷，缓缓道：“你害我亲手将我徒弟丢下断崖，可曾想过有一日自己也能尝尝这般滋味？”

魂魄虚弱，且肖明事先在自己掌中刻下血符，陆宁江毫无反抗之力，沉声喊：“秋青阳，我是你师兄！”

“我替师父他老人家清理门户，有问题？”肖明咬破手指，以血点在黑色人形约是额头的位置。

血色洇开，那团人形入了滚烫油锅般剧烈挣扎，嘶哑喊：“你做什么？你疯了！”

没死过的人就是大惊小怪，肖明平静道：“没什么，给你魂魄烙个印，让你永世不得超生而已。陆宁江，你已经死了，我替你选好了坟，你不是喜欢待在地下吗，这个裂谷够不够深？”

“秋青——！”

残魂凄厉的声音随着肖明捏碎它戛然而止，碎片被撒进裂谷深处，带着不得超生的诅咒，将永生永世被封在不见天日的寒冰炼狱。

肖明知道尹乐在他身后，做完这些便放松了绷直的身子，晃了晃，往后仰下。

尹乐轻轻接住他，与仰着脸的肖明大眼瞪小眼地看了片刻，像是败下阵来，叹口气问了句：“去哪儿？”

“去……”肖明想了想，“去哪儿都行，我想放灯。”

尹乐便带他去了一个城镇，肖明接过他买来的孔明灯，认出这里是他第一次带两个便宜徒弟放灯的地方，这个人嘴上不说，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柔。

肖明让尹乐先在上头画画，还让他也替冷霁月画了，最后自己提笔写下“平安”二字。

愿你我，生生世世平安喜乐。

关心则乱，他将一颗心放在倒地的肖明身上，而危机陡生时，竟一时间将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能力都忘在脑后，以身躯相挡。

指尖差一点便能替他揩去嘴角那抹血，那尚在微笑的躯体却在那一刻像漫天星辰般散开，连带着地面那颗心一起。

一滴水落进滚烫的油锅，回过神的玄清山陷入劫后逢生的喜悦，而世界的喧闹皆被肖明隔离在外，他紧拥着尹乐，双目干涩地盯住面前已经无人的地方，五感俱全却听不见任何声响。

肖明坐起身，用挑眉示意他有话快说，敢挤牙膏就削他。

“陆宁江没死。”168道。

这回轮到肖明静默须臾，用干哑的声音咬牙切齿又字正腔圆地吐出一个字：“艹。”

肖明猛地呛咳起来，扶着尹乐艰难地朝冷霁月伸出手。

听上去如常，却在微末处发颤，带着无根的虚浮，风一吹便会远去。

哪怕是魔尊，也是血肉之躯，肖明想起他说过，即便是他，被挖去心也是会死的。

那儿先前还受过险些致命的伤，本就没好透，愈合的伤口又被生生剜开，扯出本在蓬勃跳动的心脏，该是多痛呢。

尹乐护住了肖明，冷霁月护住了他二人，用炙热跳动的心脏。

焦黑的妖张开嘴，似是在笑，下一刻冷霁月抬手猛地一握，它便化作齑粉散落在地，爪中血红的心脏滚落在地，沾了些黑灰。

肖明双目圆瞪，眼眶干涩得发疼，看着冷霁月仍旧平静的目光，喉咙好像也被沙石给堵住了，说不出话。

自己报完仇一走了之，他的仇又让肖明该怎么报？

原来人气极了真的会口不择言把自己也骂进去的，刚想进行关怀的168听见他的骂声沉默片刻，试探地说了句：“那我告诉你个好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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