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卢啊，这是我佛海贤弟的聘礼名单，你收好。”葛富贵拿着旱烟杆斜视乐得鼻涕冒泡的卢老忠，心里很是鄙夷，转头看着一言不发脸色平静的苏晚梅，在桌子底下狠狠踩了卢老忠一脚，说道：“佛海父母见背，我作为他的好友，蒙他看得起我，叫我一声兄长，我又是佛海的主婚人，有些话还要和苏姑娘说说。”

卢老忠忍住脚上的阵痛连连点头，起身拉着自己的老妻卢董氏一瘸一拐的出门去，出门之后，把厚厚一叠聘礼单放在嘴边亲了一下：老子终于转运了！

“苏姑娘。”葛富贵看着眼前这个长垣县里有名的丧门星望门寡，感觉有些不好措辞。

“想都别想！”

“两位姐姐怎么称呼？”苏晚梅过来行礼，葛富贵严词嘱咐过这两个女书办不得失礼。她们两个虽然看不起苏晚梅，可也不敢造次，谦虚一番说了姓名。

“那请姐姐带路。”苏晚梅作势一请，姓李的女书办头前引路，姓赵的女书办跟着苏晚梅一起出门往人市去了。

“晚梅不是那样的姑娘，我心里有数。”

“瞅你叫的这个肉麻啊。”葛富贵一脸嫌弃的表情：“行了，能说的都说了，反正是你娶妻过日子，我们外人说什么也是白搭。”

“这是你提亲的聘礼名单，老哥我都给你办妥了，最多半个月就会从开封送过来。”葛富贵把厚厚一叠礼单拍在桌子上，瞪着杨同心，气愤愤说道：“佛海啊，你到底这么想的！那么多好姑娘你不要，当初你家里买的那个犯妇蔡雨晴多好，有模有样还有学问，又是官家小姐出身，那你都不要，你要这个丧门星做正妻，我这里还好说，那汤主事算你半个老师，我看你怎么和他交待，我治不了你有人能收拾你，到时候你去户房递交婚书，汤主事大笔一挥不合礼法，我倒要看看你咋办！”

“你以为汤主事和兄长你一样呢？他不会反对的。不是，我就娶个望门寡，有这么严重么？我的大总管周润那是苦口婆心和我反复说，你又是一副不依不饶的样子，和我仔细讲讲。”

往常苏晚梅出门，认识她的都躲得远远的。可今天出门，认识她的人都过来套近乎，嘘寒问暖家长里短的寒暄，苏晚梅面带微笑一一应对神态不卑不亢。两个女书办对苏晚梅也有些刮目相看——这个丧门星还真的不简单。

到了人市，李书办过去找到成子由，成子由怕沾上晦气没过来迎接，派了一个心腹书吏过来接待。

人市书吏早就知道杨同心和苏晚梅求亲的事情了，他偷眼观察，心里满是疑问：虽然长得是不错，身段也不赖，可也没到把人迷得颠三倒四的地步，杨老板到底是看上她什么呢？

“见过苏姑娘，杨老板昨日已经派张茂财来打过招呼了，一应费用都是他出。您有什么要求尽管说。”

“我需要两个丫鬟，最好是识文断字的，再有需要一个年长的管家婆。还请公差大哥帮忙。”苏晚梅福了一福，人市书吏赶忙还礼，翻开发配名册说道：“这识文断字的丫头好说。这几年有不少读书读傻了的酸秀才写文章辱骂朝廷，朝廷那可是砍了不少人，只不过连累了他们的家眷都成了罪籍。嗯，这两个不错，一个是河北省赈灾贪腐案主犯七品知县的女儿，这一个是山东书生怒砸孔庙案的从犯女儿，这两个都是识文断字的，都是十五岁，咱们先过去看看这两个丫头。”

“还请带路。”

人市书吏领着苏晚梅和两个女书办到了熙熙攘攘的人市里。来到木笼前，查看许久，命令衙役打开木笼，拖出一个身形瘦小羸弱的女孩，衙役狠狠踢了一脚骂道：“跪下！”

“抬起头来！”人市书吏上前揪住这个女孩的发髻，伸手在她脸上扑落几下，揪住她的发髻把脸转向苏晚梅，说道：“苏姑娘请看，这就是原来河北磁州知县的女儿，你看着可使得？”

苏晚梅温言问道：“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几岁了？”

“我，我叫丁春诗，十五岁。太太请救救我——”丁春诗还没说完，人市书吏啪的一巴掌扇在她脸上，喝道：“问你什么答什么，不懂规矩么？”

“你会识文断字？”

“会、会，我从小就有先生教，太太我认识很多字，救救我救救——”丁春诗身后的衙役咣的一脚揣在丁春诗的腰上，喝道：“好好答话！我看你是皮痒痒了，再敢乱讲直接把你卖到青楼去！”丁春诗低下头伏在地上瑟瑟发抖。

“两位姐姐，我认字不多，请你们两位帮我看看她认识多少字。”苏晚梅向着两个女书办低声说道。李书办过来蹲下身子小声的问了丁春诗几个问题，随后抬起头冲着苏晚梅点点头。

“就她了。”

“好，这小妮子有福气。来人捆上。”人市书吏吩咐道，过来一个衙役用麻绳在丁春诗的手上捆好牵在手里，用力一扽喝道：“过来！”

“请这边走。”人市书吏伸手一请头前领路，苏晚梅拍拍丁春诗的头示意她不要害怕，丁春诗知道自己得救了，强忍泪水低头跟着衙役往前走。

“这个是山东怒砸孔庙案从犯的女儿。”人市书吏打开一个木笼，揪出一个高个子的女孩，这个女孩一被揪出来直接跪在地上不停磕头，说道：“别打我别打我，我磕头别打我——”人市书吏伸出脚垫在她的额头下，喝道：“抬头。”

这个女孩抬头表情木然眼里却藏不住惊恐，浑身发抖哀求的看着苏晚梅。

“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几岁？”

“我王汉韵，今年十五岁，太太我什么活儿都会干，求你救救我！”王汉韵说完又不停磕头，人市书吏抽回脚踢了王汉韵一下，说道：“行了，别磕了，你可会识文断字？”

“会，会我父亲是济南府的秀才，我从小就认字，太太救救我。”王汉韵说完又要磕头，苏晚梅蹲下身子止住她，温言说道：“不要怕，你说你识字，写几个字给我看看。”

王汉韵抬头望着人市书吏，人市书吏一扬下巴示意她可以写。王汉韵用手指在地上写了自己的名字和自己的籍贯，写完又要磕头，两个女书办看的有些不忍——这孩子是被打怕了，吓破了胆，再这么下去只怕要疯了。

“就她了。”苏晚梅轻轻捧起王汉韵的脸，替她擦去泪水，温言说道：“不用怕，以后你就跟着我过日子，没人会再打你了。”王汉韵死死咬住嘴唇不敢哭出声来，冲着苏晚梅连连点头。

“捆上她。”人市书办吩咐完，沉吟道：“这个管家婆却是有些难办，那些年老的不是病死就是自戕，现在剩下的就一个，不过这人却有些麻烦。”

“有什么不妥么？”苏晚梅问道。

“苏姑娘有所不知，这个婆娘年过四旬，原是山东青州府拜香会邪教的神婆，后来朝廷发兵围剿，这婆娘不知道是真有神通还是怎么，居然只落得一个流放发配之罪，按说她应该问斩才对，这个人有些麻烦，可不要到了你家中兴风作浪才好，到时候我和杨老板不好交待。”

“咱们过去先看看。”

人市书吏领着苏晚梅来到最远处的一个木笼前，打开木笼，拖出一个衣衫破烂肮脏不堪的中年妇人，人市书吏抓起这妇人的发髻，苏晚梅发现这个妇人如此困顿居然还面带微笑。

“这位姑娘可是姓苏？”

“是，我是姓苏。”

“你终于来了，我等你等的好苦啊。”

天人和东主杨同心下婚书向长垣县西街卢氏鞋店的高寡妇苏晚梅求亲之事，犹如一块千斤巨石砸在水潭里一样，激起千层万层的浪花。杨同心修水渠、灭青帮、做霸盘都没有和望门寡求亲这事来得轰动，一时间长垣县内议论纷纷。

“扯淡，让我葛富贵给一个望门寡做主婚人，没门儿！”

“兄长，你可怜我无父无母孤零零一个人，帮我主持终身大事吧。”

“葛掌柜，我命不好，这么多年过来，说我闲话的人很多，若是连累了杨老板，还请葛掌柜见谅。”

葛富贵一听这话里有话绵里藏针啊，随即又想到苏晚梅帮杨同心传话的事情，对这个望门寡倒是有了新的认识——这姑娘还真不是一般人，这个时候都能稳得住，看来我倒是小看她了。

“我带来两个女书办，佛海说你家里没有佣人，他已经在人市成子由那边打好了招呼，等下让女书办带着你去人市买几个丫鬟回来，至于挑什么样的，全由你做主，她们的薪资暂时都由佛海那边支付。这半年时间，你也好好准备准备，将来你到了佛海府里，那就是掌管内府的女主人，现在你就要慢慢学会怎么做主人，有些话我不便说，想你这么聪明必然明白。在下先告辞了。”葛富贵起身告辞，苏晚梅送到门口，葛富贵安排的两个女书办等在门口。

“唉，兄长你怎么能算外人呢，不过还是多谢兄长关心，你这是拿我当亲兄弟才会如此为我不平，有道是各花入各眼，我还就是喜欢苏晚梅了。到时候还请兄长做我的主婚人，这里先多谢了。”

“讲个屁！那周润是管家行里的状元，能说的肯定都和你说了，看来你铁了心了。不是我说你小子，你是不是打算和曹操学啊？你这口味太过独特了吧？”葛富贵咬咬牙，说道：“再说你知道她是不是身子干净，万一婚前勾三搭四的你又不知道，给你戴个绿帽子，你真不怕？”

“见过，兄长——”杨同心刚拱手，牙行掌柜葛富贵上前一把薅住杨同心的衣领就往屋里拖，杨同心被弄得步履踉跄，很是不解：“兄长你吃撑了？”

“我看你是小子吃撑了才是。你眼里我还有我这个老哥么？！娶一个望门寡这样晦气的大事你都不和我讲，你今天你要不给我说明白，你哪里都别想去，茂财去把门关上。”

“杨同心的商业帝国 (.)”！

张茂财轻轻抻了一下想要帮忙的松涛衣袖，忍住笑连连点头关上门退出去。

“不是，兄长，当着我手下你就不能给我留点面子啊？”

“葛掌柜既然是杨老板的义兄，又是主婚人，您想说什么就尽管问好了。”苏晚梅抬头神色如常的望着葛富贵。

眼见她这个样子，葛富贵诧异于苏晚梅的镇定，思索片刻才说道：“因你身有重孝，过了今年才算满三年孝期。又因为腊月不定亲正月不娶亲，所以这婚事，我和佛海商量之后，定在了明年三月春分这一天。这之前，你和佛海暂时不要见面，这都是礼法，你要明白这一节，免得有人说佛海闲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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