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市书吏原本不过是调侃一下，可听苏晚梅这话里似乎另有所指，心里一震，杨同心那可是万万不敢得罪，赶紧过来笑道：“我送送苏姑娘。”

“多谢公差大哥。”苏晚梅面带微笑依旧一副风淡云轻的样子，人市书吏一看心道：这娘们绵里藏针的还真有点意思。

苏晚梅的院子很小，原住不下这么多人，不过卢老忠早就派自己的老妻卢董氏帮着好好收拾一番，虽然依旧简陋却也勉强可以住下四五个人。

苏晚梅清楚人市书吏什么意思，微笑道：“今天多谢公差大哥，妾身先告辞了，我若是见到杨老板自然会和他说你帮忙，告辞。”

“是这样的，方才张茂财过来，送了三百两银子说是杨老板给你的日用，还说你要是不收下，直接从给我的聘礼里面扣。”卢老忠苦着脸拿着一包银子惨兮兮的看着苏晚梅：“小梅我知道你脾气，可你将来和杨老板是一家人，这银子都是你们的，你就收下不要为难师叔，我可不敢招惹杨老板，你帮帮忙。”

苏晚梅抿着嘴想了想，收下了银子，说道：“师叔这些时候我还欠你一些工钱没有交给你——”卢老忠吓得脸色惨白连连摆手：“杨老板出手就是五百两银子的聘礼，足够足够了。老天在上！小梅啊，你若是念在师叔往日对你有针鼻儿那么大点儿的好，这话以后可千万别说了，让杨老板听到了那师叔可吃罪不起。”

“苏姑娘放心，你既然是我命中贵人，妾身一定保你过得顺心。”

苏晚梅观察茹秀雪许久，看她虽然身陷如此困顿，但神情姿态都颇为镇定稳重，心里有几分同情又有几分欣赏，才说道：“那就先带你回去试工三月，是不是合适再说吧。”

人市书吏松开脚哼了一声说道：“你明白最好，你的卖身契可是捏在杨老板手里，若是伺候不好苏姑娘，杨老板什么样的人物你打听打听就知道了，谅你也不敢老虎嘴上抓虱子，站起来！让苏姑娘看看你那张丑脸。”

茹秀雪爬起身来站在苏晚梅面前，苏晚梅这才看清楚茹秀雪脸上横七竖八有很多伤口，一看就是有人故意为之。

苏晚梅眼角含笑，说道：“师叔您对我还是不错的，我心里有数。”说完行礼离开。鞋店伙计打趣道：“掌柜的，这下你要发达了，人杨老板出手就是五百两银子的聘礼，还不算彩礼，您说您都转运发达了，是不是也该给我涨涨工钱了？”

“你？”卢老忠鄙视的从鼻孔里哼道：“等哪天你祖坟冒了青烟再说吧，滚去干活！”

苏晚梅回到院子里，敲敲门进到里间，丁春诗、王汉韵还在木桶里洗澡，茹秀雪已经洗好，坐在门口似乎在等着苏晚梅。

只见丁春诗和王汉韵瘦骨嶙峋的身上满是鞭痕，苏晚梅过去轻轻抚摸王汉韵背上最深的一道伤口，问道：“好孩子，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了。”王汉韵捂住嘴泪水滚滚而下握住苏晚梅的手低头不语。

“你们洗好了就把衣服换上。茹姐姐，你过来我有些话要问你。”

茹秀雪早就等着苏晚梅询问，过去坐在木凳上，目光闪闪盯着苏晚梅看。

“人市的书吏说你以前是拜香会的神婆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你如实和我说说。”苏晚梅停了一下：“我既然能把你请来，也能再把你送回去，今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你若是诚心相待，我也不会薄待了你。可你若是不怀好意，我守了三年的望门寡却也不是旁人随便就可以欺负的。”

茹秀雪拢拢额前的头发抬头说道：“妾身叫茹秀雪，原来叫茹飞燕。我原是山东济南府人氏，十四岁因为饥荒，被父亲卖到了青楼做了一名清倌人。”

苏晚梅不解问道：“什么是清倌人？”

“青楼里那些所谓卖艺不卖身的就叫做清倌人。在我二十岁的时候，被济南府盐商看中，替我赎了身成了他的一名外宅，外宅就是小妾，他替我改了名字叫秀雪。在我二十二岁那年有了身孕，盐商的正妻也过来嘘寒问暖。”茹秀雪脸上忽然浮现出残忍的微笑，说道：“其后这位正妻还把和她关系很好的一个大夫派来给我看病。我吃了这位大夫开的药，不到一个月孩子就没了。”

苏晚梅已经听明白是怎么回事儿了，脸上有不忍之色。茹秀雪却神色平静的说道：“后来，正妻带人从我房里翻出来一个写着她名字的草人，污蔑我说要害她，威逼盐商要把事情闹大，这位正妻来头不小，盐商只能把我赶出门去。我在济南府乞讨为生，后来被青帮抓住，强送我到娼寮里接客，我这身皮肉早就烂掉了。后来看我年老色衰，在我三十岁的时候青帮用十两银子把我卖给青州府一个棉花小商人做外宅，因为我不能生育，过了三年又把我赶了出去。这时候我遇见了拜香会会长的金罗汉，他说我长得和他们庙里供奉的四面观音很像，把我装扮一番，逼我帮他骗人。”

苏晚梅听到这里轻轻握住了茹秀雪的手，安慰道：“以后这样的苦日子不会再有了。”

茹秀雪抽回手来，接着说道：“后来我在拜香会学会了占卜之术，本来我也不相信这些，可后来朝廷开始围剿拜香会的时候，我走投无路给自己算了一卦，居然是大吉大利的卦象！随着卦象我一推演，算出我命里有一位贵人姓苏，可我不知道是男是女，这一路上我忍气吞身，是想着如果老天爷真的可怜我，就让我能算中，要是再被卖到青楼瓦肆里，那我真的不想活了。万幸老天爷还是睁开眼帮了我一把，我终于等到你了。”

苏晚梅指指茹秀雪脸上的伤痕说道：“那这些伤口是——”

“是我自己用刀子划破的，这些男人看重的无非就是这张脸而已，现在我破了相也就没人惦记我了。”茹秀雪的平静让苏晚梅有些后怕。茹秀雪望着有些害怕的苏晚梅，抬手用手背轻轻抚摸苏晚梅的脸庞，笑道：“你放心我不会害你的，今后我就是你的管家婆了，我绝对不会让你吃一点苦受一点委屈，我看得出来，你是个聪明的姑娘，而且你的面相是个大富大贵的命数。不过，听人市书吏说，你夫家是个了不得的人物，你愿意和我讲讲么？”

此时，丁春诗和王汉韵已经清洗干净穿上粗布的新衣服，小心翼翼过来站在门口不敢进来。

“你们两个进来。”茹秀雪伸手招呼他们两个过来：“坐下，我有些话要说给你们听。咱们三个都是这位苏姑娘从火坑里救出来的，将来不论到了哪里，都希望你们记住这份恩德。从今天开始你们两个是她的丫鬟，我是管家婆，有些事情晚上我要告诉你们。现在我们先拜一拜我们的主人。”三人齐齐给苏晚梅跪下，苏晚梅哎呦一声过去扶起来他们：“这可使不得。”

“你将来是女主人，要有女主人的气度和架势，我们是你的仆人拜你是应该的，以后不要因为这些事大惊小怪。”茹秀雪郑重其事的说道。苏晚梅脸色微红，笑道：“可我还没嫁过去，就学会摆架子了，这可不好，他不会喜欢的。”

“主人，你能说说你这位如意郎君叫什么名字么？”

“他啊。”苏晚梅忽然脸红起来，羞涩的笑道：“他叫杨同心。”

天人和东主杨同心的准太太苏晚梅到人市购买丫鬟管家婆，却遇到一个一见面就说出自己姓氏的中年妇人。

“苏姑娘，若是这婆娘在你家里作风作浪，你可不要心软。尤其这茹秀雪是拜香会的神婆，惯于迷人心魄胡说八道，你要发现苗头不对，直接派人来我们户房就是，杨老板是汤老的朋友，我们户房一定不会轻饶了这个妖妇。”人市书吏不放心又嘱咐苏晚梅几句。

“多谢官差大哥，我会注意的。只不过这谢礼，恕我手头不宽裕，实在是……”苏晚梅还是明白规矩的，可手头实在没有银子，只能口头感谢了。人市书吏龇牙笑道：“杨老板早就把赏钱给我们了，杨老板办事向来大方，你不用担心。苏姑娘你好福气啊，杨老板这样的人你可要看好了。”

“好，还请师娘照顾一下他们三个。”

苏晚梅来到鞋店里，卢老忠看到赶紧过来行礼，嘿嘿笑道：“小梅啊，去人市可曾买到合意的丫头婆子了？”

“嗯，请了三个人回来帮忙。师叔有什么事？”

衙役把丁春诗、王汉韵、茹秀雪三人捆好拖到一旁等候，两个女书办过去查看，又细细询问了不少问题，这才放心的对着苏晚梅点点头。

“我需要一个年长的管家婆，你都会些什么？”

“咱们认识么？”苏晚梅确定自己从来没见过这个妇人。

“妾身算出有位姓苏的是我命中贵人，只不过你让妾身等的好苦。”

“杨同心的商业帝国 (.)”！

苏晚梅还没说话，人市书吏上前一脚踢翻这个妇人，抬脚狠狠踩在这妇人的头上，厌恶的骂道：“茹秀雪，我可告诉你，那杨老板可是灭了青帮剿过土匪的英雄人物，这位苏姑娘是他未过门的准太太，你若是敢使出拜香会那些迷惑人的手段，休说杨老板如何收拾你，我们户房就会把你抽筋扒皮活活烧死，我看你是茅房里点灯——找死！”

“妾身已然是罪籍，如何敢再招惹是非，书吏大人还请高抬贵脚。”茹秀雪头被踩在地上，声音却还是很平静。

卢老忠把杨同心送来的彩礼名单念完，卢董氏那乐得已经找不到北了，看到白花花的五百两银子更是乐得眼睛都找不着了。卢董氏现在看苏晚梅那就是看财神娘娘的心态，站在门口垂手而立。

“师娘，这几位是我新请来的丫鬟和管家婆，以后还请师娘多帮忙。”苏晚梅和卢董氏行礼，卢董氏可不敢拿腔作调再摆什么师娘的臭架子，看到苏晚梅行礼赶紧回礼笑道：“我已经请街坊们帮着烧了一些热水，这些娘们在人市里身上都是跳蚤，可要好好洗洗，你师叔有事找你，请你过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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