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灾民以前可没有遇到过这个阵势，被震住了，都老老实实排队。王小七领了号牌头一个进了粥厂，只见里面干净整洁，粥厂的伙计各司其职，井然有序。

“小伙子过来，这边施粥。”粥厂的伙夫喊道，王小七懵懵懂懂的拿着号牌过来，伙夫拿过一个木质的海碗，装了满满一碗的大碴子粥，里面的玉米粒饱满厚实。王小七一看大喜过望，端起粥碗，拿着筷子呼噜呼噜全吃下去，这比喝大米粥管饱的多。

“这位大哥，为啥天人和的粥厂施的粥不是大米粥？”王小七放下碗，用袖子擦擦嘴，这一碗份量十足的大碴粥足够顶一上午了。

哪有人听他们的，灾民们纷纷往前拥挤，一个伙计二话不说冲上来劈头盖脸对着几个妄图往里硬冲的后生就是几棍子，大声喝道：“人人都等着粥厂救命，就你们几个饿啊，没看着后面这些老人家也都等着呢么？排队！不然一粒米你吃不着!”

这边就没有灾民排队一说，灾民们蜂拥而入，抢过木碗纷纷挤在锅边，施粥的伙夫一边骂骂咧咧的一边施粥。

分到粥的灾民躲到草棚里大口喝粥，乔家粥厂施的这个粥只能说中规中矩，不稀也不厚。灾民们三五一伙蹲在草棚里喝粥。

乔仲泰看着苦力们把发霉的大米装袋之后，叫过自己的手下，说道：“乔三壮你在这里盯着，这批大米装好之后，你拿着我批的条子，直接送到咱们家赈灾的粥厂里，若有人问起，就说是我让办的。”

乔三壮接过乔仲泰批的条子，揣进怀里，过去人模狗样的指挥苦力们装大米。乔仲泰这才心满意足的回城。

“带走？少东家，这些大米已经捂烂发霉了，往年都是暴晒几天才敢掺到新米里往外卖，您现在拉走这米就只能喂牲口，人是不能吃的，若是吃了这发霉的大米那是要出人命的！”

乔仲泰撇撇嘴，说道：“这我还不知道？如今城里城外都是受灾的百姓，如今这些人三天都未必能吃得上一顿饱饭，那和牲口有什么区别？给他们一碗粥喝，他们为了活命还会在乎是不是发霉的大米？”说完恶狠狠的盯着粮仓管事低声说道：“若是你敢走漏了风声，老汪，留神我扒了你的皮！”

“我说老康。”一个中年灾民砸吧砸吧嘴，说道：“这粥我怎么尝着有一股捂吧味儿？”

姓康的灾民把粥含在嘴里转了几个个儿，总算咽下去了，他吧唧吧唧嘴，叹口气说道：“老杜啊，这粥确实有股子霉味儿，可如今这洛阳城里全是受灾的百姓，有口吃的就不错了，你就别挑肥拣瘦的了。”

“话是这么说，可老康这吃捂大米可是要出人命的。”老杜不赞同，老康笑笑说道：“你看也不是全是发霉的大米，这就是乔家把陈米掺进来应付灾民的，你不来，那就只能饿肚子。这地里的庄稼现在还泡在水里呢，今年的夏收是泡汤了，咱们还是过一天算一天吧。”

老杜叹口气，他也知道老康说得都是实情，涧河这次决口发大水，洛阳城周边的庄稼几乎都完了，这才四月份，到秋收还有半年时间，这往后日子可咋过啊。

这群灾民喝完粥就一窝蜂散了，不过乔家粥厂用发霉大米熬粥给灾民吃，这事儿却悄悄传开了。

两天之后的早上，乔家门前来了一群乡民，带着两个盖着白布的门板，一对老夫妇在邻居的搀扶下来到乔家门前，跪在地上嚎啕大哭。

乔家门房一看这个场面，连忙过来询问，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妇哭哭啼啼的说不出话来，满脸皱纹的老汉上前一把抓过门房，吼道：“你们乔家简直是黑心烂肺！那发霉的大米也敢给人吃！我两个儿子在粥厂吃了你们家的粥，回家之后拉稀都拉脱了形，活活给拉死了！”

门房一听出了人命头皮发麻，挣脱开老汉的手，掀开白布一看，门板上躺着两个半大小子的尸身，看样子也就十五六岁，面色发青腹部肿胀，死状可怖。

这人命关天的事情，门房不敢做主，连忙让仆人去通知老爷。

正在吵闹的功夫，远处又冲来一群人，这群人倒是没抬着门板，但是有三个妇人抱着怀里的孩子一屁股坐在乔家门口就不起来了，哭喊着让乔家赔命——她们的孩子在乔家粥厂吃了粥，回去之后上吐下泻，灌了草药也不好使，撑了一天，还是夭折了。

这三个如同被摘了心的妇人抱着怀里的死孩子，扑在台阶上，哭得撕心裂肺。

周围的百姓渐渐围了过来，越听越是气愤，一时间各种咒骂乔家的声音不绝于耳。

过了片刻，乔家后院冲出十二个仆人，骑着快马一路狂奔，直奔城里的乔家粥厂，进去以后二话不说直接到后厨翻出准备熬粥的大米，细细查看之前，立刻出示乔善川亲笔书信，责令乔家粥厂全部关闭！

乔家正门前总管尹长锋带着仆人过来，对着人群一拱手，高声说道：“诸位诸位！这次乔家粥厂出了这么大的乱子，是乔家的管事乔三壮盗用我们少东家的印信，偷偷把准备拉去喂牲口的发霉大米送到粥厂。虽然和少东家关系不大，但人命关天，如今盗用少东家印信的孽障已经畏罪悬梁自尽了。请几位到房里说话，我们家老爷要亲自给你们赔不是！”

乔善川一脸倦容的靠在太师椅闭目不语，乔仲泰脸色发黄神情憔悴，嘴唇上好几道裂开的口子。

师爷俞高嵩从门外进来，拱手说道：“东翁，这几户人家所在地的里正、乡老已经请到，都在正厅，他们知道乔三壮已经畏罪悬梁，同意帮乔家做说客，说服这四家不要去告状。”

“乔三壮的家里安顿好了么？”乔善川没有睁眼，低声问道。

“乔三壮是乔家的家奴，他惹出这么大的乱子，他家里对东翁没有牵连已经千感万谢了。”俞高嵩瞥了乔仲泰一眼，心里叹口气：只怕现在他还不服气呢。

“老张。”乔善川睁开眼，账房张连广过来拱手等候乔善川发号施令。

“每户人家赔偿一千两银子，他们家的丧事要办得体面，尹总管主力，你督办，不要过了头。”乔善川声音平静的吩咐，张连广点头称是退在一旁。

“仲泰。”乔善川微微侧脸叫了一声，乔仲泰过来咕咚一下跪在乔善川脚下，身子微微发抖。

“乔家在洛阳算上你，已经八代了。”乔善川始终和颜悦色没有动怒，慢慢说道：“乔家从你曾祖开始，苦心经营，到你爷爷才创下了河南第一商家的名头。你爹我八岁学经商，如今已经过了四十三年，始终小心谨慎不敢有失。乔家几代人辛辛苦苦在民间积攒下的口碑，你用了五天时间就毁的干干净净的。”

乔仲泰抬起头留下泪水，哽咽道：“爹，是孩儿无能。”

“你可知道，你这次以次充好用发霉的大米赈济灾民，葬送了五条人命。”乔善川说到这里，脸色凝重起来：“本来行商坐贾用手段，这没什么，普天之下粮行大抵如此。但你擅作主张欺上瞒下，目光短浅刚愎自用，这个错儿不论你认不认，都已经是坐实了。”乔善川目光闪动的看着儿子，说道：“从今往后，乔家的产业与你无关，今后你就剩下每月领利钱和年终分红，买卖上的事情再也与你没有任何关系，你听懂了么？”

乔仲泰听到这里顿时心灰意冷，跪在地上浑身发颤。

“去请那些乡民进来吧，仲泰你退下。”乔善川坐直了身子，俞高嵩过去扶起乔仲泰，叹口气说道：“仲泰，走吧。”

乔仲泰脑子一片空白的离开了正厅，回到房里，枯坐在椅子里一言不发。

鸿泰行少东家乔仲泰处理三十万斤陈米的事情，到了城外发现了这一批被洪水浸泡已经发霉的大米，心中暗喜。

洛阳城里受灾的百姓可不管谁家的粥厂先开，家里都被洪水泡个稀巴烂，全家老小眼巴巴的指望着这粥厂救命呢！

王小七天不亮就跑到了天人和粥厂门前站位置，随着人越来越多。太阳升起来的时候，天人和粥厂开张了，出来六个膀大腰圆的伙计手里拎着水火棍站在门前，呵斥百姓们排队。

“忘不了，天人和的东家是杨老板。”王小七伸出大拇指：“好人，施粥不掺假的，我王小七还是头一次见。”说完拱手行礼出去了。

天人和粥厂整个局面井然有序，没有灾民暴乱冲击粥厂的事情发生。

三天之后乔家粥厂也开张了，作为乔仲泰的心腹手下乔三壮背着手得意洋洋的站在粥厂门口，龇着两个发黄的大板牙一副志得意满的样子。

往年乔家粥厂都是第一个开，然而今年有所不同，天人和的粥厂比乔家粥厂提前了三天开张，天人和在城里城外一共设立了十二个粥厂，参与的伙计都是杨同心的师爷万德福从开封城里抽调过来的精干之人，经历过天人和在开封城的多次赈灾，个个都架轻就熟。

汪管事吓得浑身一哆嗦，连连保证：“不敢，可不敢说。”

乔仲泰叫来粮仓管事，抬手一指：“这些陈米有多少？”粮仓管事恭敬的回道：“回少东家的话，这些粮囤里拢共是三十五万斤陈米，存放了有两年多。”

“存了两年多？为什么没有卖出去？”乔仲泰一听这些大米存了两年还没有卖出去，心里不悦。

“杨同心的商业帝国 (.)”！

粮仓管事一看乔仲泰的神情，连忙说道：“少东家我就是个管粮仓的，卖不出去，这事儿您要问葛掌柜，小的不清楚。”

乔仲泰沿着粮囤查验了一圈，叫来粮仓管事，说道：“你，即可派人把这些陈米都装袋，我要带走。”

“大米粥再厚，终归也是稀饭，比不得这大碴粥抗饿，咋样味道还不错吧？”伙夫说完用马勺敲敲锅，笑道：“吃了从那边出去吧，出口那边还有绿豆汤喝。”

王小七恭恭敬敬给伙夫鞠了一个躬，伙夫是个老实人受不得这个，拱拱手笑道：“小兄弟，你可不忘了是我们天人和商行施的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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