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回身，继续道：“这事并非一厢情愿便能成的，云姑娘可想过今后？你身处名门大族，许是婚嫁皆不由自己，那时霜绡又何去何从？表妹，有朝一日叔父醒来，你又该如何面对？”

过了许久，云青鹿清冷中带着一丝媚意的声音才从身后传来，她并没有回答，而是反问道：“张公子，若你与心仪之人，因种种原由不得在一起，你当如何？”

张行书一怔，蓦地想起白椴，起先对她朝思暮想，现在思来，多是感激之情，白椴行踪不定，捉摸不透，他连白椴真正的模样都没见过，何谈情愫。

“表妹，你……”张行书也没想到张霜绡性子如此之烈，思虑良久，重重叹息一声道：“罢了罢了，且听我一言。”

张行书回过身，看着啜泣不已的张霜绡，与云青鹿一同安慰她许久，才让小姑娘破涕为笑。

用罢午膳之后，张行书告辞离去，回到客栈，刚好看到兰儿在教穆沐如何使筷子。

纵是云青鹿这般冷傲的女子，也被张行书说得哑口无言，她用力抱住张霜绡，目光低垂，望着小姑娘，宛如痴了一般。

张霜绡似乎感受到什么，抬头瞧见云青鹿垂首凝视，泪水刚好滴落到她的嘴角。

“胡闹！”张行书一句话，吓得小姑娘扑到云青鹿身上，把脸埋在她颈侧，瑟瑟发抖。

云青鹿紧搂小姑娘，与张行书对视，她目光虽是冰冷，却难掩心中慌乱。

“少爷，你回来了，可曾用膳？”兰儿回身看到张行书，起身为他挪椅。

张行书坐到一旁，应道：“吃过了，兰儿，我有事要问，你帮我拿个主意。”

兰儿见他神态严肃，看着他的眼睛道：“少爷，你问便是。”

张行书把张家的事详细说了一遍，最后又道：“兰儿，这些谣言我不信是空穴来风，所以想查个究竟，但实在没有头绪，你可有想法？”

兰儿思索片刻，回道：“传言皆因张诺而起，最宜从他着手……”

张行书一拍掌心，恍然大悟道：“哎呀，我为何没想到，他挥金如土，定有许多狐朋狗友，我跟着他，总能查到些蛛丝马迹。”

兰儿想继续说什么，张行书没等她开口，起身朝外边走边道：“照顾好穆沐，我去去就来。”

可谁都没能想到，他此次一别，竟没能回来。

张行书离开客栈，直奔张家，他途径几位沿街叫卖的商贩，忽然止住步子，来到一个卖饼的铺子前，买了两块饼，佯作顺嘴问道：“听说那边的张家最近出了大事？”

卖饼的男子一脸不可置信道：“这都传半个来月了，你才知道？”

张行书装作羞惭道：“一直在家中读书，许久没出门了。”

“嚯，这我可得跟你说道说道！”卖饼的男子顿时来了精神，饼也不烙了，从铺子下面拿出两把椅子，递给张行书，坐在那朝着他神神秘秘道：“听你口音，不是本地人吧，你知晓这张家是什么来头？”

张行书坐在椅子上，想都没想，回道：“我是投奔亲戚来的，在这住了几年，倒也听过张家。”

“那就好说了。”卖饼的男子一拍大腿，满面红光道：“这张家大夫人，在家里偷汉子，被人瞧见，满大街都传遍了，张老爷一听，哪能受得了，一病不起。但是后来又有人说，张老爷是被他独子害成这样的。”

卖饼的男子咽了咽唾沫，继续道：“你说说，虎毒不食子，这儿子害老子，咱还是头一回见。”

见张行书点头，他又道：“还有，张家还有位二小姐，据传那叫一个貌美如花，你猜怎么着？她趁这个时候，跟野汉子跑了！”

张行书一愣，问道：“还有吗？”

卖饼的男子啧啧嘴，望天想了一会道：“其他也没什么，这些话每个人说的都不一样，要不是我表亲在张家当差，还真讲不清里面的门道！对了，张家那位大少爷，他老子倒了之后，整天跟一群闲汉混在得月楼里，张老爷攒下来的名声，全都让这个不孝子败完了！”

张行书知晓得月楼是附近有名的风月之地，他正愁去哪找张诺，没想到无意间问了出来，欣喜之余，起身就走，连方才买的饼都忘记拿。

身后卖饼的男子喊了他半晌，见他头也不回地消失在拐角，摸了摸胡子，一脸莫名其妙。

张行书虽是知晓得月楼，却从没去过，站在街边瞧见得月楼这三个字时，他还有些诧异。

本以为门外会有那些红尘女子轻佻地招揽客人，可走近一瞧，才发现其内雅致非常，丝竹绕耳，几位面覆轻纱的女子在高台上轻吟浅唱，许多文人雅士三两一座，闲谈阔论，悠然自得。

门内一位年轻女子款款上前，用悦耳的声音细语道：“公子瞧着面生，可是头一回来？不知是会友还是听曲儿？”

张行书不愿被张诺瞧见，故作轻咳，用手捂住口鼻，哑着嗓子道：“我头一回来，听些小曲儿也是不错，你给我安排个角落座位，我不喜人多。”

女子点头应允，拿眸瞥了一圈，做了个请的手势：“公子随奴家来。”

张行书坐在靠墙的位置，窗外是一道河，女子唤来伙计，给张行书上茶果点心，而后并未离开，坐在一侧，为张行书斟茶，浅笑道：“奴家唤作柳儿，敢问公子名姓？”

张行书看她一眼，回道：“姓王。”

“奴家斗胆送王公子个妙趣。”柳儿故作神秘道：“您瞧台上那几位伶人，她们最喜公子这般俊俏书生，特别是拿琵琶的那位，她往这看呢！”

张行书转头，瞧见台上女子朝这里望来，面纱下的红唇勾着笑意，似是芳心暗许。

殊不知这是得月楼揽客的手段，那些女子久历风尘，什么样男子没有见过？今日就算一个满脸癞子的人在这，她们也是这般。

可是张行书不知道，他怕惹人注目，掩着口鼻道：“不行不行，我瞧不上那样的，倒是柳儿姑娘，我瞧着甚是喜欢。”

柳儿横了张行书一眼，娇羞道：“公子最会说笑，奴家薄柳之姿，怎能比得上那几位伶人。”

两人正说着话，门口传来伙计的几声叫骂，旁的人都习以为常，唯有张行书侧目问道：“发生何事？”

柳儿没有回头，脸上不着痕迹露出一丝厌恶之色，冷声道：“一个疯老头子，每天都来讨酒喝，打也打不走，王公子，休要管他，莫要坏了兴致。”

张行书正寻思怎么打发走柳儿，故作慷慨道：“把老人家打坏了怎么办，姑娘不如把他叫来同我共饮，酒钱算我头上。”

柳儿还当自己听错，瞠目结舌了半晌，看张行书神色不似作假，无奈起身往门口走去，不一会带回来一个看似有些疯癫的老头，她朝张行书道：“王公子，奴家还有要事，少陪了。”

“好，好。”张行书欣然点头，伸手请老头坐下，把酒壶递到他面前。

张行书心里一突，问道：“为何？”

张霜绡说罢，竟回首吻向云青鹿，惊得张行书呆立当场，连忙转身背对她们。

云青鹿也没想到小姑娘如此胆大，略一愣神，也垂眸回吻，恍如干柴遇见烈火，全然不顾身旁还有一人。

云青鹿听出他语气萧索，微微一愣，开口道：“便是如此，这天下之大，只要我与霜绡能在一起，什么也顾不得了。”

张行书听出她的言外之意，也明白了她的感受，笑道：“我懂了，若真到那时，便去淮安寻我，这天下总有安隅之处能容下你们。”

“多谢张公子。”云青鹿的声音虽是清冷，却难得带着一丝温柔。

“云姐姐，你怎的哭了？”张霜绡慌乱地伸出衣袖为云青鹿拭去眼泪，她转头望着张行书，前所未有地坚定道：“表哥，我与云姐姐两情相悦，若谁想要我们分开，我便以死来诉衷肠！”

“霜绡年幼，连男子都没见过几眼，你怎知今后她不会遇见如意郎君？你以一己之私，枉顾伦常，置礼法何在？纵是云家底蕴深厚，若此事传扬出去，定会名誉扫地，贻笑大方。云姑娘可想过这些后果？”张行书杂书阅之甚多，对两女间的情意所见不怪，只是他念及张霜绡年幼，怕她将来悔怨，所以才如此咄咄逼人。

云青鹿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颤抖，尽量让自己保持平静道：“我与她已私定终身。”

“什么！”这话吓得张行书弹坐而起，以为自己听错了，用手掏了掏耳朵，不可置信道：“云姑娘，你再说一遍？”

“她不能走。”云青鹿说这话时，霜颜上竟透着一丝红晕。

云青鹿死死攥着张霜绡的小手，并没有说话。

一直不敢抬头的张霜绡看向张行书，面红似血，怯生生道：“表哥……是真的！”

又念起伍茯苓，张行书无法回忆是何时对她动了心，以前有身份的天堑，他从不敢往旁处想，可是两人在同一屋檐下朝夕相处多年，在知晓这道鸿沟并不存在时，他勾连起心底的情愫，便如燎原之火，一发不可收拾。

可是伍茯苓……张行书想到这里，叹息一声，低语道：“若能与她在一起，我或是什么都顾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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