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个李唐遗民被斩于刀下，白莲教也只剩下三个人，互相搀扶着站在那里，又哭又笑，状若疯癫。

利刃忽然从一人心口刺出，另外两人尚未反应过来，也被人从身后终结了性命。

他们闭眼前的最后一瞬，才看到身后站着一位女子。

张行书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能亲眼目睹这一切，他从最初的颤抖，到最后的麻木，自己也说不清到底是怎样的心绪。

果不其然，没走多远，一具尸体横在血泊中，背上有个巴掌长的伤口。

旁边还有一个男子，也是奄奄一息，看到张行书与覃幽，他不可置信地瞪着双眼，口中念叨着让人听不懂的话。

不知是谁点燃了雷火，将那一小片地方炸得肢体横飞，血肉模糊，到处飘散着硝烟以及道不明的焦糊味道。

白莲教之人此时皆一脸癫狂之色，不畏生死地冲向李唐遗民。

张行书在远处看着，脊背阵阵发凉。

覃幽对这血腥的一幕置若罔闻，守在张行书身侧，轻声道：“行书，前方或有埋伏，不宜冒进。”

“你可是白莲教的人？”张行书不抱希望地问道。

男子连忙点头，嘴唇哆嗦着道：“是……是，你们，是谁？”

张行书装作一脸悲怆之色，叹道：“我们也是白莲教的人，奉命过来搭救你们，谁知……哎，你们究竟遇见了什么？”

“恶鬼，他们是地府里的恶鬼！”男子情绪不定，吐出一大口鲜血，继而闭眼喃喃道：“……念阿弥陀佛一声，灭八十亿劫生死重罪。上至一心不乱，下至十念成功。接向九莲，令辞五浊。苟能心心不昧，念念无差，则情疑永断，决定往生矣……”

任凭张行书再怎么问他，男子都不再说话，只是念着佛经。

张行书对其所为甚感悲悯，生前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临终前念几句佛经就想荣登极乐，真是痴心妄想。

正待张行书想起身离去之时，男子忽然睁开眼，道：“佛母谶言，地宫有肉身菩萨，唯有请回菩萨，才有望拯救世人。”

“什么？”张行书没听懂他在说些什么，却见他话音一落，就再也没了生息。

张行书为这些白莲教的信众感到可悲，摇摇头，起身道：“走吧。”

覃幽望着前方，缓缓道：“行书，前边还有人。”

张行书眉头紧皱，道：“过去会会他们。”

两人一路走到殿前，抬头望去，才发现这座宫殿是多么庞大，左右一眼难望到头，殿门大开，其内漆黑一片。

张行书看出宫殿是呈金厢斗底槽的布局，外有五尺宽的红漆立柱沿口字型排列支撑，内里也套有口字型的立柱顶梁，若猜得没错，这是一座佛殿。

来到大殿门前，忽闻有脚步声靠近，六七个人哭嚎着从里面冲了出来，撕心裂肺地叫喊着。

他们对张行书和覃幽视而不见，好似被吓傻了一般，疯狂向远处跑去。

最后还有一个男子踉踉跄跄摔倒在殿门前，他满脸是血，伸着手想要呼救，却被黑暗中的什么东西拖了回去，一声惨叫响彻殿内，随后戛然而止，像是被生生扭断了脖子。

覃幽护在张行书身前，手执古剑，目光凛然。

张行书也没看清那是什么东西，只感觉遍体生寒。

这时逃走的一人又折了回来，看着张行书与覃幽，颤声道：“你们是谁？”

张行书回望那位男子，皱眉道：“我奉命来搭救你们，殿内那是何物？”

男子缓了口气，抹了一把脸上的泥灰，筋疲力竭地坐在地上，心有余悸道：“不知道，我们从穿黑甲的手中逃出，一路到了这里，刚走进殿内，就悄无声息少了两个人，我们察觉不妙，这才冲了出来，我眼神不济，没看清那是什么东西，他们倒是看清了，却被吓得口不能言，现在也不知跑到了何处。”

张行书问道：“佛母说的肉身菩萨就在这里？我们刚来不久，还不知此处是什么情形，可否给我们说说。”

听张行书说出肉身菩萨四个字，男子眼中的戒备之色才少了许多，他也不傻，一男一女出现在几百年无人踏足的地方，且衣着光鲜，谁知是什么来头？

男子问道：“从何处说？”

张行书想了想，道：“你们从什么时候来的这里？”

男子苦笑道：“什么时候？多少年我也记不清了，起初我们只是下来挖铁石，并借助地火铸造兵刃，周遭的山洞我们一个也不敢进，都说里面闹鬼，进去的人没有一个能活着出来。”

“后来呢？”张行书又问道。

男子也是憋了一肚子的话，喋喋不休道：“后来佛母派圣使过来，说这里有李唐遗留下来的地宫，让人去周遭的山洞里探路，但是死的人太多，也就没人敢去了。圣使又让我们朝着一个地方挖，足足两年才挖出一条通往地宫的路。”

张行书这才明白为什么他们会出现在这里。

男子继续道：“我们并非第一次进来，先前在周遭搜刮宝物，没遇到什么凶险，可我们也不敢往里走。那时圣使去了别处，足足过了半年，圣使才回来让我们进宫殿里找肉身菩萨，也就是前几日的事。”

来龙去脉张行书都已经理清，他接着男子的话道：“我们也是从别处过来，对眼下的事一头雾水，要不我们先回去？”

男子点点头，站起身，却忽然指着张行书身后，满脸惊色，结结巴巴说不出一句整话。

一具无头的尸体被从殿内丢了出来，看衣着正是方才被拖进去的那个人。

覃幽一直瞧着殿门，轻声道：“是道人影。”

旋即几声惨叫从四周响起，男子脸色发白，道：“是他们逃走的方向……”

张行书心知那些人凶多吉少，可见李唐遗民还在周围埋伏着，他忙问道：“你们是从何处进来的？”

男子指着一个方向，道：“就在那下面。”

张行书心中发苦，他指的地方与两人来时的洞窟不逞多让，都与此相隔数里地，一时半会很难到达。

可眼下危机四伏，若不能快些出去，说不定要殒命于此。

覃幽目光从殿门移开，不料数条漆黑的绳索突然从门内甩出来，把覃幽环环锁住。

一股难以抵抗的气力将她拽进殿内，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张行书仅是触到了覃幽的衣角。

他目眦欲裂，大吼一声，毫不犹豫冲了进去。

刚踏进大殿，一股刺骨的冰寒扑面而来，脚下地面光洁如镜，映出张行书的倒影。

张行书从未如此焦急过，看不到覃幽的身影，他连忙用火折子点燃手中早已熄灭的油灯，放声呼喊道：“覃幽，你在哪，覃幽！”

声音在殿内飘荡，却没有任何回应，想到方才那具尸体的惨状，张行书只恨被拽进来的不是自己。

殿内到处都是大大小小的佛像，在油灯的照耀下，散发出金灿的光辉，可是在这幽暗的环境中，佛像祥和的面容也泛着一丝诡异。

不多时殿外响起一声男子的惨叫，张行书置若罔闻，他此刻只想找到覃幽。

李唐遗民沉重的脚步声渐近，齐齐在殿外驻足，张行书向殿门外瞥了一眼，高大的身影已将殿门堵得严严实实。

张行书依旧没有理会，疯了一般在殿内来回奔跑找寻，可是这里犹如迷境，他绕来绕去，始终转不出殿门附近。

望着高不见首的佛像，张行书只感觉万念俱灰，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痛苦地嘶吼着。

鲜血染红了街道，场面极其惨烈。

不过几刻钟，街上已是尸横遍地，血水甚至流到了张行书的脚下。

又过没多久，双方之人都所剩无几，谁也未曾退却，满地残肢断臂，让人胆寒，还有那些没断气的伤者，凄厉地哭嚎着。

张行书并非仁善的性子，却也不忍看地上的残肢断臂。

面对笑吟吟的覃幽，张行书来到她身侧，与她一并越过地上的尸体，往顶端的宫殿走去。

半途中张行书发现前方似乎还有人，是从方才那场恶战中溜出来的，满地都是鲜血，止也止不住，估计是活不长了。

两方死伤加剧，李唐遗民虽是全身甲胄，却也架不住乱刀之势。

正在这时，一声轰然巨响从酣战的人群当中炸开。

被围困的一方衣着与先前山洞里见到的那些尸首极为相似，显然都是白莲教之人。

有个浓眉大眼的汉子，挥舞着斩马刀，将周围的李唐遗民砍得不得近身。

李唐遗民杀伐果决，手持兽首盾刀，声势骇人，将对方杀得毫无招架之力，每一次协动都能带走数人性命。

还有几人想趁机溜走，却被匿在暗处的李唐遗民杀个措手不及。

若猜得没错，李唐遗民早已在此设伏，断不会放走一人。

覃幽立在近百具尸体之间，轻轻甩去古剑上的血珠，天坑洒落的光芒为她洁白如雪的肌肤笼上一层清辉，她嘴角上扬，唇红似血，仿若在奈河边上盛开的彼岸花，妖艳邪魅。

“行书，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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