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行书冲到人影方才的位置，什么也没看到，只从剑上扯下几根漆黑的绳索。

绳索似是金铁铸成，细环一扣接上一扣，数条并在一起也只有小指粗细。

张行书看到绳索上粘连的血肉，只感觉头内嗡的一声，他不知道这是方才那些人留下的，还是……

那人影并不与张行书纠缠，悄无声息潜入暗中。

覃幽欣喜的声音从墙后响起：“行书，我无事，莫要着急。”

张行书喜极而泣，又哭又笑，道：“我不急，我不急！”

即便如此，绳索也将他身上割出几道血痕。

张行书趁绳索收回的瞬间，用剑缠绕上去，紧跟着施力的方向往前冲。

油灯的光亮隐约照见一个人影，披头散发，身着白衣，上面满是血污。

张行书大吼一声，用尽全力往那个方向冲去。

覃幽接着道：“你看身后有什么？”

张行书举起油灯，回身看到五步之外有个佛像，仅有巴掌大小，嵌在在墙壁的神龛中，他高声呼喊道：“有个佛像！”

覃幽的声音传来：“转动试试。”

张行书闻言，上前转动佛像，只听咔的一声，身后的墙上缓缓陷下一块石板，露出一个黑漆漆的甬道。

张行书看到覃幽从甬道走出的瞬间，快步过去，紧紧将她抱在怀中。

覃幽感受到张行书的激动，笑吟吟地拍了拍他的后背，柔声道：“怎的还哭鼻子，像小孩子一样。”

张行书想起两人尚在险境，站直身，焦急问道：“你为何在这里？”

“你看。”覃幽抬起玉手，回望身后的甬道。

张行书这才瞧见覃幽手中握着一颗拳头大小的夜明珠，他又往甬道内看去，只见里面挂满了铠甲兵刃，寒芒如刺，另有几十个红漆木箱分列四周，再往后也瞧不真切，显然不止眼前这些东西。

张行书目瞪口呆道：“这，这些是……”

覃幽缓缓道：“那姑娘给了我这珠子，与我说了许多话，可我一句都听不明白。”

张行书诧异道：“姑娘？你是说将你拽进来的那道人影？”

覃幽轻声道：“没错，她好像并不打算害我，将我绑进来以后，指着墙上的盔甲，又指了指外面，似乎不想让我出去。”

张行书思索道：“盔甲？她是说穿黑甲的人？难道怕你被其所害，这才将你绑了进来？”

覃幽沉吟道：“话虽如此，可她为何又杀了先前闯进来的那些人？”

张行书也是百思不得其解，苦笑道：“莫非见你貌美，绑你来陪她共度余生？”

覃幽笑吟吟道：“这个时候了，还没个正形。”

她垂眸瞧见张行书衣上的破损，伸手翻看他的伤口，从腰间的皮囊中取出伤药，柔声道：“方才发生何事？”

张行书本没感觉到身上的疼痛，可看着覃幽将药粉撒上去之后，顿时疼得龇牙咧嘴。

他哆嗦着把方才发生的事说与覃幽。

覃幽听出张行书嗓音的嘶哑，为张行书细细包好伤口，轻声道：“你怎能因我涉险……”

张行书没等她说完，疾语道：“我本就没打算活着出去，若你有个三长两短，我……”

覃幽捏了一下张行书的伤口，疼得他嗷地一声。

她好气又好笑，道：“小姐让我护你安危，非是让你舍命来救我。”

张行书很不服气，硬着脖子道：“那又如何，让我独自苟活，不如与你一并葬在这里！”

覃幽没有说话，抬眸看着他，又望向他的身后，低语道：“行书，回身。”

张行书似有所觉，转头看到那个诡异的女子，在油灯光亮的尽处静静站着。

覃幽挡在张行书身前，举起夜明珠，笑吟吟道：“你是想要这个？”

女子逐渐上前，露出她的本来面容。

她虽是披头散发不假，可张行书看出来，她居然穿着东瀛神子的装束。

织田琉璃在伍茯苓那里做客时，身边就跟着一位神子，张行书对那身装束颇为好奇，所以细细询问过。

外面那身纱衣唤作千早，绣满了松花绿的鹤松纹，内里着交领白衣和绯袴。

女子张口说了些什么，覃幽满目茫然，张行书却极为惊讶，因为她说的正是东瀛话。

张行书虽与织田琉璃学过几句东瀛话，却也说不流畅，与女子比划了几句，便放弃了交谈的想法。

不过他能看出女子对覃幽真的没有恶意，但是和自己说话时会目露凶光。

张行书思索片刻，忽然想起，与东瀛虽言语不通，但东瀛人自古以来便用的中原文字，他让那女子找东西把想说的话书写下来。

女子当即明悟，转身消失在黑暗中，不多时见她拿纸张与纸笔墨回来。

经她笔中叙述，张行书渐渐明白这个地宫的由来。

原来在李唐时期，东瀛人仰慕中原文化，派遣唐使远赴盛唐。

但东瀛人并不安分，孝谦女皇下令暗中修建这个地宫，想以此为基，蚕食大唐。

后来孝谦女皇去世，地宫便被搁置下来，直到镰仓幕府从大华严寺找到了关于地宫的卷宗，这才让地宫重见天日。

镰仓幕府被推翻以后，地宫里的东瀛人便彻底与世隔绝，至今已过百余年，他们所剩无几，却一直铭记来此的目的。

张行书目瞪口呆地看完手中的文字，才明白他们并非李唐遗民，却又与此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他在纸上问女子为何没有伤害覃幽，女子的回答让张行书哭笑不得。

原来东瀛人在地宫生活的百余年间，佛殿逐渐由和尚改为神子看护，并立下了男子不得入内的规矩。

外面那些穿乌锤甲的东瀛人之所以没有进来，就是遵守这个规矩。

张行书又在纸上询问该如何离开地宫。

女子提笔落墨，说宫殿后面有个密道，与上饶江的江底相连，可由此出去。

张行书感觉一个头两个大，从江底出去，岂不是枉送性命？

但他明白，若是出了宫殿，外面那些人可不会放过自己与覃幽。

权衡之下，张行书觉得还是从江底出去活下来的可能更大一些。

女子接着写道，地宫已经逐渐被外人知晓，她决定在两人离开以后，引上饶江的水把地宫淹没，结束这无穷无尽的等待。

张行书心思复杂地看她写的最后一句话。

覃幽一直沉默不语，此时忽然提笔写道，问她能否一同出去。

女子轻轻摇头，站起身回望两人，示意随她走。

张行书与覃幽对视一眼，迈步跟了过去。

女子来到一个佛像前，转动烛台，佛像应声往旁边挪动，露出一个甬道。

甬道斜直往上，看不到尽头。

三人踏上台阶，足足走了半个时辰，才到达台阶顶端。

顶端有个石门，墙壁上还有个车轮模样的机关，女子转动机关，后见石门逐渐下沉，一股潮气扑面而来。

石阶就此斜垂往下，女子并未继续往前走，而是示意张行书与覃幽从这下去。

三人相顾无言，张行书踌躇着该不该相信她，覃幽则是欲言又止。

女子指了指她手中的夜明珠，又指向自己的心口，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

覃幽看到她指的地方，刻了两个小小的字：由衣。

“这是你的名字？”

即便听不懂，由衣还是心有灵犀一般，点头回应了覃幽的话。

张行书难下决断，问道：“覃姐姐，我们下不下去？”

覃幽深深看了由衣最后一眼，将夜明珠放进腰间的皮囊中，转身道：“下去吧。”

两人从石阶往下走，不多时就瞧见了满墙的青苔与水蚌。

在张行书手里油灯的照耀下，水面泛出粼粼波光。

紧接着他站起身，不管不顾手上的伤势，也无暇去想为何李唐遗民站在殿外迟迟没有进来，而是继续找寻呼唤。

而且对方既有余力对付张行书，那覃幽……

一念及此，张行书感觉自己眼睛要瞪出血来，死死咬住牙根，势要与对方同归于尽。

张行书难以置信地朝声音方向冲去，只要有一线生机，即便那是个圈套，他也要往里跳！

仅过几息，张行书就绕到附近，可声音忽远忽近，好似从墙后面传出来。

张行书拍打着墙壁，声嘶力竭地呼喊道：“我在，我在这里！”

这所有的动作，都是他舍弃生死之念而做出的选择，他也没想过若是失手又该如何。

又听几道破空声，张行书侧身贴紧旁边的立柱，绳索甩在他身上，却并不能将他捆住。

一刻钟之后，张行书嗓音已经嘶哑，他也不知自己在什么位置，筋疲力竭却又不死心地往前迈步，周围的佛像好似在齐齐望着他，视若蝼蚁，漠然置之。

这时一阵细微的破空声响起，在张行书耳中却如炸雷一般，他一直在等这一刻！

张行书心如刀割，他恨自己关键之时无用，以拳顿地，锤得指节满是鲜血。

张行书朝声音方向扬起剑鞘，俯身躲避，左手拿着油灯，右手执剑。

剑鞘被漆黑的绳索缠住，拖进了黑暗之中，张行书不计一切后果跟了过去。

正在这时，张行书忽然听到有人在呼喊！

“行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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