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云君一路走一路灭火，然而那火不是凡火，灭过一处，不一会儿又燃起来，像是非要把逍遥山烧为焦土一般。

碧云君虽不明情况，但也知道大祸临头，脑中已是一片空白，只想赶紧把自己徒弟们找出来。

两人一路走到山门前。山门已经塌了，但却并不见什么敌人，只见几个徒弟正围在一起哭泣，见他来了，纷纷让开来。

碧云君施法灭了周边的火，拽出天璇:“他们人呢？带我去！”

“抱歉，我来晚了……”碧池君也低着头跪在旁边。

碧云君整个人都乱掉了:“怎么会……为什么……为什么没人来叫我啊！！！”

“你……你怎么了？这是什么意思？”

“师尊，你没事太好了……”天璇哭着说。

碧云君被晃得差点吐出来，迷迷糊糊地推开他:“别晃……大清早的闹什么闹……”

碧云君坐起来伸个懒腰，只觉得这一觉睡得十分舒坦，久违的神清气爽。

没有人回答。答案显而易见:那种危急的情形，他徒儿们能够自保就不错了，当然没办法专门去通知他。何况最后连远在菖蒲洲的碧池君都被惊动了，可见昨夜动静闹得有多大。

碧云君原本的怒意被巨大的羞耻笼罩了。就在昨晚他还对天枢夸口说，他在逍遥山附近布的连环护山阵密不透风，无论是谁来都能守得住……是的，他的布防就算是孤越金本人来了都要吃不了兜着走，但前提是，这些阵都要他来催动才行。

他不是接受不了飞来横祸——要是他的阵不够好、被敌人破了；要是让他跟对方死战，最后力竭而死……那都没什么大不了的。

然而逍遥山被烧为一片焦土的时候、在徒儿们最需要他的时候，他却……毫无知觉地在……睡觉……

“对不起、对不起……”碧云君颤抖着抱紧师祖:“对不起，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师祖接着无力地笑笑:“怎么啥都往自己身上揽？你又不是夜猫子，还能一天到晚不休息吗……”他轻咳一声，呕出半口血来:“咳……你记住，那些烧我逍遥山欺负我徒孙的人，有错的是他们……不是你。”

“别说了……”碧云君拉过旁边的碧池师弟:“你快帮他治、你快帮他治……你不是懂疗伤吗？帮他治啊！”

碧池君面如土色，缓缓地摇头。

师祖笑了一下，摸了摸他的脸:“他已经尽力，你就别欺负他啦……最近外面乱，许多事不是想躲就能躲掉的。为师身后，你也不要死守着逍遥山，先带孩儿们出去避风头……还有，你一定要替为师报……仇……”

“我会的……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师祖没再说话，只是微笑着拍了拍他。接着，碧云君感到怀里一轻，只见师祖小小的身体化作无数泛着微光的灵尘，随风飘散了。

师祖道行高深早已摒弃肉身，陨落时连尸首也不会给后人留下。

碧云君在原地跪了一会儿，深吸了几口气逼自己冷静下来。现在逍遥山已毁，敌人随时都有可能回来，孩子们都等着他来安顿。

开阳平时跟师祖最亲，此刻跪在旁边哭得起不来:“要是、要是我好好练功，也不至于什么忙也帮不上……师祖……”

碧云君拍拍他:“好了，已经这样了……以后知道用功就行了。”

他站起来四下打量，虽然山上草木建筑被毁得惨不忍睹，但好在徒弟们都在，且除了一个个衣衫破烂小脸污脏外，似乎并没有人受重伤。

然而仔细一看，却发现唯独少了一个人。

“天枢呢？”

“不知道啊，他不是跟您在一起吗……不过您别太担心，那些人只是来找凌萧的，没道理跟师兄为难……”

“是吗……”碧云君刚松了口气，立刻意识到不对:自己与凌萧他们并没多深的交情，甚至还有过矛盾，昨夜那个新任魔尊山竭海怎么就认定他们会拼着主峰被毁也要藏匿凌萧、非要死磕到底？分明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碧云君想到在北地时孤越金不择手段也要把天枢留在北地的态度，不禁惊出一身冷汗——那些人就是来找天枢的！天枢被他的人掳走了！

碧云君咬牙:是他没有保护好天枢。

但此时他不能说这些。碧云君一拍手，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对了！我怎么忘了，你们师兄下山历练，昨晚已经走了。他没事，放心吧。”

“师尊不是不准他下山吗？”

“后来准了。”碧云君安抚好众人，回头望望火光冲天的逍遥山，叹了口气:“你们师祖说得对，世道不太平，不是想躲就能躲掉的。之前以为只要不下山就不会有事……是为师天真了。事已至此，还得先往前走，等到了安全的地方再哭吧。”

他转向碧池君:“你先带他们六个去承霖观避一下。”

“承霖观？可是凝玉真人不是已经……”

“她叛逃了。我知道。”碧云君说:“没关系，他们要是不收留，你就说如斯在我手里，他们扣也会把你们扣下的。到时候有任何为难，都尽管用如斯去威胁，先避过这段再说。我还有点事要办，很快就去找你们。”

告别了师弟和徒弟们，碧云君回住处穿好衣服，收拾了些物品，顺便拿了几块昨晚的槐花糕吃着，便径直去了思过崖。

确切说是思过崖下。山崖下是一大片密林，因为距离主峰较远，还没有被山火波及。

碧云君用脚步丈量大概位置，然后便在林子里搜寻，一直忙活到下午才找到了那把剑——那天被他一脚踢下思过崖的黑鞘短剑。

接着，他登上思过崖。那天天枢搬离得很仓促，基本只卷了铺盖下去，诸多杂物都还撂在这里。

其实也是知道凝玉留给他东西估计还是想鼓动他去报复孤越金，想起来就觉得烦，所以一直刻意遗忘了。

但此时，这些东西都成了无价之宝。

他坐在石床上，拿着短剑和如斯宝镜，回忆着那天看到的样子，凭直觉摆弄了半天，直到黄昏的时候，才终于成功入了幻境。

那些模糊且狰狞的陈年旧事，再次清晰地在他面前铺展开。

不过跟平时嘈杂的乱梦不同，这个梦很安静。他梦见一棵巨大的古树，长在逍遥山上——逍遥山上没有这棵树，但他就是觉得是在逍遥山——他在树下，昏昏沉沉的蜷着。柔软的飞絮拂过他脸颊，空气里都是芬芳的草木香气。

对方抽抽搭搭地说:“师尊……出事了，外面来了人……师祖他……”

碧云君等不及听他说完，抓起衣服边穿边跑出屋子，一出院门他就愣住了——原本春意盎然的逍遥山主峰，此时到处燃着山火，空气里全是烟熏火燎的气味，宛如地狱一般。

怀里那个原本强大洒脱的人，此刻竟真如小孩子一般脆弱，生命和灵力都在飞速流逝。

碧云君对周围的人吼道:“到底怎么回事啊！是谁干的！到底发生什么了？！”

旁边的天璇哑着嗓子答道:“师尊，昨天夜里有一伙魔修闯进咱派，非要讨要前魔尊凌萧，他根本就不在咱们山啊……可我说了他们也不信，逼我们交人，还放火烧山……幸好有师祖在，可他们人实在是太多了，根本打不完。师祖独自撑到天亮，直到师叔赶来，才合力将他们击退，但是他也……”

“到底怎么了？别慌，慢慢说。”

然而当他定睛一看，却发现二徒弟正跪在床前，脸上挂着泪痕，不像是玩闹的样子。

这时候，一只年轻健壮的公鹿走到他身旁，低下头，用粗糙的舌头舔舐他的脸，鼻息间带着善良的草药味。

接着鹿就走掉了。碧云君看着他渐行渐远，很想追上去问问为什么，但却敌不过眼皮发沉，再次昏沉地睡去，坠入更深的梦境里。

这天晚上，碧云君还是做了梦。

没想到再醒时居然是被二徒弟摇醒的。

“师尊、你怎么了？你怎么了！你醒醒啊呜呜呜……”

只见他们中间，一个小孩子面貌的人浑身是血，奄奄一息地靠坐在石碑前——赫然是碧云君和碧池君的师父，天枢他们的师祖。

碧云君跪倒在师祖身边，抱住他:“师尊！师尊！你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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